邱招娣咬了咬牙。
燕娟落地後,蹲下身整理工具箱,工裝褲繃出大腿的肌肉形狀。她聽到三樓傳來砸門的巨響,混著中年男人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死爹的爛酒鬼……」她嘟噥了句髒話。
她仰頭看到邱招娣頭伸在窗外,抓著窗台的指尖泛白,眼角還掛著一滴剛才急出來的眼淚,便朝她揮了揮手。
「嬌氣包,哭個屁。」她沒有大聲說出這句話,音量只是自言自語。
她在樓對面的一顆樹底下就地坐好,路燈把她虬結肌肉照得烏黑髮亮。二樓麻將館傳來洗牌聲,她點燃了那根叼了兩三個小時的紅塔山。
對著三樓那扇磨砂的玻璃窗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砸開門的醉鬼中氣十足地吼著「賠錢貨滾出來伺候老子」。
燕娟仔細聽了聽,沒聽到男人打人的聲音。
二樓麻將館的燈泡亮得晃眼,月光漏過違章搭建的鐵皮棚頂,在燕娟第十六次數牆上有多少個霉斑的時候,終於看到三樓那家人的燈關了。
她拎起工具箱回家,邊走邊罵,爛□□的死酒鬼害她一晚上少接仨單。
後半夜忽然下起了暴雨,砸得整座城中村都劈啪作響。燕娟睡意正濃,忽然被尖銳的手機鈴聲吵醒。
她大罵幾聲是哪個孫子大半夜的擾人清夢,就看到了邱招娣的名字。
她還沒來得及接起電話,邱招娣就掛了,看起來是誤觸。
真的嗎?
她不放心,拽起椅背上沾滿機油的外套就衝進了雨幕里。
這外套遮雨就跟沒遮一樣,渾身上下全都濕透。她跑進五單元上到三樓,耳朵貼到307門口,聽到邱招娣細細的、壓抑的抽泣聲。
燕娟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後退兩步蓄力,然後猛地一腳踹在那扇防盜門上。
防盜門被她一腳踹到搖搖欲墜,整座大樓都在顫,帶倒了門口整排晾衣架,從工具箱裡順手帶來的扳手直接從她手裡飛了過去。
「咚」的一聲巨響,扳手直接嵌進男人身後的牆裡,他手舉到半空中的動作一動不動,配合他臉上醉意、怒意和懼意糅雜在一起的表情顯得格外滑稽。
「*!」燕娟又高聲罵了一句,「***。」
她沾著泥漿的人字拖前跨兩步越過地上癱倒的晾衣架和濕衣服,舉起拳頭直擊醉鬼面門。
醉鬼被她一拳打得鼻樑歪斜,倒地不起。她動作粗魯地伸手去拽倒在地上的邱招娣,卻在看到她手腕上的紅痕時硬生生收住了力氣。
她頓了頓,把工裝外套蓋在邱招娣頭上,轉身背對著邱招娣蹲下:「上來。」
邱招娣透過昏暗的光看到女人背心外裸露的手臂上紋著張牙舞爪的龍紋身,樓道里的感應燈隨著雷聲忽明忽暗。
她剛伸出冰冷的手碰到燕娟的後脖頸,燕娟就一把摟住她的膝窩把她抗上背,離開時,她還帶走了牆裡的扳手和女孩早晨上學要用的書包。
暴雨澆透的城中村巷子變成一條淌著污水的河道,燕娟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淤泥和垃圾堆里,到處都是亂扔的包裝袋和牙籤。
女孩打著擺子的呼吸噴在她耳後,比她在工地上被鋼筋劃傷手臂還要火辣辣的疼。
「謝謝你,姐……大半夜的,打擾你休息了。」邱招娣舉著外套給兩個人擋雨,但其實沒什麼用,兩個人的頭髮早就全濕透搭在臉上了。
燕娟沒答話,一路走回自己的出租屋。
她把邱招娣直接扔在那張破沙發上,抓過變形的電水壺燒水,燒完水就給她兌了杯熱水懟到她嘴邊:「敢燒成肺炎老娘把你吊在房頂打吊針。」
邱招娣接過一次性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熱水。
雖然燕娟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可她很喜歡。低頭喝水時,她遮掩住紅起來的眼眶。
燕娟從工具箱裡翻出雲南白藥噴劑,擼起邱招娣的袖子就是一頓猛噴,濃郁的藥味嗆得邱招娣一直咳嗽。
「明早老娘就去掀了你家飯桌。」她噴完藥,又摸出一根紅塔山叼在嘴裡,但沒有點燃。
鐵皮屋頂被雨砸得嗡嗡震顫,電箱被澆爛了,屋子裡的燈泡閃了兩下徹底罷工。
燕娟咬著手電筒用繃帶給邱招娣纏小腿,拉過她的馬尾辮攪毛巾般擰乾,水滴在地上,濺到燕娟的小腿。
把人差不多擦乾了,邱招娣就被扔上床睡覺。
燕娟拿著防水膠布補破了個洞的窗戶,邱招娣蜷縮在檸檬香精味的被窩裡很快睡沉了。
燕娟沒上床,蹲在返潮的衣櫃邊拖出最底下的塑膠袋,裡面全是綑紮得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
她擼掉橡皮筋,沾著唾沫數了十張,塞進小姑娘的筆袋裡,又團了兩張皺巴巴的塞進運動鞋鞋墊。
「敢拿去給你弟買玩具車……」她對著睡夢中的邱招娣惡聲威脅,「老娘就去把你家化糞池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