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以前那樣能夠坦然地接受聞釗針對機甲操作和任務執行上的批評。明明聞釗在任務中的戰略部署是等級嚴明的軍部里上級對下級的命令。時晏和卻非要跳出來違紀。
儘管聞釗在私底下一再重申「對事不對人」,哄他的時候也一遍遍地強調了工作和個人感情是分開的。
但當時還不夠成熟的時晏和完全無法理解和配合,常常跟聞釗耍少爺脾氣。
終究是給本來就在這段感情里負重前行的聞釗,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積累已久的隱疾,終於爆發。
「你退役了?」
那天,執行了三個月封閉任務回到軍部的聞釗,是看到系統里的文件才知道時晏和退役的事。他馬不停蹄地辦理了休假去見時晏和。
「嗯。」時晏和正趴在酒店的床上在打遊戲,頭都沒有抬起來過。
他沒有想過,自己退役的消息聞釗幾乎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聞釗會是怎樣的心情。
聞釗沉著聲音問:「為什麼?」
「本來就是圓家裡老人的夢,還有玩軍用機甲爽一點才進來的。上次出任務情況比較緊急,家裡人知道之後又覺得太危險了,早點回去家裡找個閒職休養一段時間比較好。」
時晏和指的是聞釗出封閉任務之前的星際邊境守衛戰。
他們小隊跟隨大部隊離開中央軍區,前往數個星系之外的邊緣地區,搗毀一座頻繁在邊境破壞、吞併星球擴張的變異蟲巢。
三支新人小隊被分配了守衛補給線中轉站的任務,本來是前線危險係數最低的工作,卻倒霉地碰上了高階變異蟲潛行至此攻擊基站,信號中斷。
為了維持前線補給,做出決定,三支小隊分別將物資緊急送往前線、向後方請求支援、鎮守基站。
時晏和他們小隊選擇了鎮守基站,僅靠十人小隊拖住了巨大型高階變異蟲整整三天。基站各類補給絕大部分被送到前線,他們僅保留了一小部分,拖到最後補給告罄。
好在收到增援請求的是機甲三部,這才有變異蟲已經把他駕駛艙啃穿之時,聞釗在關鍵時刻的「英雄救美」。
在聞釗的駕駛艙醒來時,時晏和懷裡有一筐扎著蝴蝶結與鮮花的營養液。他們正在返回中央星系的路上。
「醒了?」聞釗開了自動駕駛,調整了時晏和的輸液速度,戲謔又親昵地叫他「小少爺」,在他耳邊說,「我們凱旋了。」
時晏和眼角躺下一行淚沒入耳畔的髮絲,他顧不上身體的不適,拼盡全力抱住了聞釗,在戀人的可靠的頸窩裡哭了很久。
他一直害怕失去意識之前,看到聞釗趕來的畫面,是他瀕死的幻覺。
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他都已經到達了極限。
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讓時晏和感受到慶幸又崩潰。
過於充裕和豐盈的物質曾讓他在安逸中生出許多性格和思想上的「富貴病」,而這次生死邊緣走過的路,無疑是絕佳的契機,讓他意識到生命的重量。
但殘酷的戰爭在他面前奪走活生生的戰友,變異蟲駭人的口器距離他的頭顱和心臟只有一米之隔,也成了他剛剛重建的內心無法承受的巨大創傷。
儘管時晏和非常需要陪伴和休息。但聞釗有封閉任務在身,將他送回中央星系後,進入了失聯狀態。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怨恨聞釗此刻的缺席,知道聞釗是在執行更加危險的任務,甚至知道聞釗試過提交申請留下來陪他被上級駁回。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對戀人心生怨氣。
是,他還是任性、高需求又不講理。
但時晏和完全沒想到,回到首都星休養後,他會延遲出現精神上的困擾。
剛開始是噩夢與失眠在漫長的黑夜折磨他,然後反覆的閃回不分時間場合的出現,緊接著高度的警覺使得他無法忍受任何噪音,連氣球破碎的聲音都能讓他情緒動盪。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比起身體上已經痊癒的傷,心理上的問題更加嚴峻。
家人比他更早意識到問題,強行帶他去醫院後,時晏和才知道自己需要治療。
入院後,時晏和遞交了退役申請。
明明還有假期,但還沒等聞釗回來就立即退役,時晏和也說不清有多少成分是出於對聞釗的「報復」。
可小小的「報復」之後,聞釗依然沒有消息,過了很久才回來。
那時,時晏和的狀態又不一樣了。
情感反應變得麻木,對周圍事物失去興趣,沉迷於低智、重複的廉價電子遊戲當中,甚至對家人、友人的感情也變得疏遠,好像整個人都蒙在毛玻璃當中,與首都星繁華的世界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