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頭問鳳棲:「這……你是燕……燕國公主?和親靺鞨的燕國公主?」
鳳棲揚了揚下頜,過了一會兒才說:「是。」
柳舜咽了口唾沫:「你為何……要從靺鞨那裡逃婚?」
鳳棲冷笑一聲:「知府是審我麼?」
柳舜不知如何應答,心緒紛亂,許久長嘆一聲,卻聽鳳棲冷冷說:「我從靺鞨冀王那裡無意間聽說故國有難,靺鞨人要毀約,兵燹將至,所以才千難萬險回故國報信,卻被栽贓逃婚。請問,我今日身歷的險境,哪一項不比嫁與靺鞨冀王來得險峻?我又是圖什麼?」
千古之名素來不由人,黑的說成白的、善的說成惡的,即便是董狐史筆,其實也是可以任意打扮的。
所以,說了也白說。
但更不能不說。
鳳棲說完,見那守城的微末小武將還在皺著眉仿佛不信,又仿佛要再想點什麼辭令逼迫她或柳舜同意靺鞨的意思。
她不由輕笑道:「不過是一死罷了,我早有心理準備。請說吧,準備怎麼把我交出城?」
那將官的臉色也忽青忽紅變幻了一番,終於擠出一個苦笑:「公主,下官也不是要逼公主出城,實在是東城遭到的攻擊太嚴重了:那裡的牆皮已經塌了一塊,必須要修繕;鐵閂已經彎了,木門略有開裂;瓮城的弩.機被砲石砸壞了多半,弩手也傷了十幾個,亦需更替……」
他手指著城牆四處,還待列舉他的無奈之處。
鳳棲一口氣打斷:「我知道,我問你準備把我怎麼交出城?」
將官嚅囁了一下:從門出去當然很危險,靺鞨騎兵離得那麼近,一個衝鋒城門就會閉合不及;那麼,還是用遣使的方式,用吊籃放人下去比較安全。
鳳棲不待他說話,已經自顧自說:「自然還是從牆上下去。」
扭頭囑咐柳舜:「我上城樓雉堞,叫角樓士兵燃烽火,不要耽誤,你懂的。」
柳舜木木地點點頭。
鳳棲最後扭頭看了溶月一眼。
溶月再傻乎乎的,這會兒也全明白了,臉都哭花了,但是執拗地抽噎著說:「奴……奴隨娘子去……」
鳳棲不由也有點哽咽:「溶月,那是沒有回頭路的。」
溶月一抽一抽的:「奴……奴的性命是王妃給的!奴把這條性命陪了娘子!也算是……也算是報答了王妃的恩……恩情!」
抓牢了鳳棲的衣袖。
鳳棲兩行淚下,但對她笑了笑,然後抽開袖子,轉而緊緊握住了溶月的手。
第90章
鳳棲踏上東城的雉堞時,西邊的夕陽正無限絢爛。
遮住太陽的雲層厚重如提花的紫繒,邊緣突如其來的一道金,陽光不屈地從雲縫裡篩出,萬丈光芒如金紗一樣層疊而下,映著深紅深紫的霞,成為鳳棲最壯麗的一道背景。
她好像毫無畏懼,直接踏足雉堞的垛口之上,春風吹來寒意,她卻直接解開靛藍色斗篷拋到城下,身上的輕絹披帛頓時飛起來,如吳道子畫中美人當風的吳帶。清艷的衣衫在磅礴的夕陽壓城的背景下,孤零零的可憐之態。
小小的一個人兒,衣衫嬌艷,白玉般的手輕輕扶著粗糲的牆磚,即便遠處看不清容色,也自然叫人心生憐惜。
望樓車上那人的手已經鬆開了刀柄,憑欄而眺,說不清雜陳在胸腹里的是什麼滋味。
恨中夾雜著一點喜悅,喜悅中又有些擔憂。
鳳棲望著城下,三丈高牆,仿佛也不很高,若是此刻跳下去,說不定就尋了個乾淨。
真是誘惑。
「娘子,娘子!小心,小心哪!」溶月在她身邊死死拉著她的手,哀哀地哭求,怕她犯傻。
對面的靺鞨士兵用四聲不協的漢語在喊:「大王要活的!不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