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昨晚那位內官,來值廊傳旨時恰看見他,於是完成自己的事情之後,特為到高雲桐身邊笑著問候:「高將軍,今日遞書求見了?官家下朝會之後估計很快要召對呢。」
他說完就匆匆去了,而旁邊一道等候的幾個官員對他注目了一會兒,終於有上前打招呼的:「您就是在河東率領義軍打敗靺鞨太子的高嘉樹高將軍?」
高雲桐矜持笑道:「正是在下。」
圍過來好幾個人和他見禮:「久仰高將軍大名!今日在此見到!」
還有那幾個本來就在汴梁任官的,更好套近乎:「高將軍真是太不容易了!投筆從戎,和班定遠(班超)一樣身立奇功啊!」
「可不是!高將軍高風亮節,某早有耳聞!當年彈劾章誼那叛賊人都畏懼他手掌平章事的權柄,又是前一位官家的佞幸之臣,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唯有高將軍當年以太學生的身份彈劾他,真正是鋼筋鐵骨!」
高雲桐笑了一會兒,順著意道:「可不,章誼的混蛋行徑,當時有幾個人敢直言?也就是我後生小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罷了!」
「高將軍今日回京陛見?」
「河東局勢究竟如何呢?」
……
高雲桐從容道:「河東局勢現在極其關鍵,因為往來書信都要繞道洛陽,實在等不及,所以高某親來汴梁向官家匯報。現在與靺鞨膠著,實在是一招勝而全局可定,但也是一招敗而全局潰。」
他不疾不徐說著,河東現在的局面、義軍的長進、并州的堅守、靺鞨的內鬥、遺民的盼望、民心的向背……所聞者時而咋舌,時而點頭,時而嘆息,時而掩涕,他周圍的人越圍越多。
鳳震散了朝會,到側殿喝了一盞「團龍」,花白的鬍鬚翕動了兩下,漫不經心問身邊的寵宦:「那高雲桐果然來了?」
「來了。不過……」欲言又止的。
鳳震斜眸道:「怎麼?」
「官家晾著他,他卻並未見畏懼。」那宦官道,「這會兒和一群官員聊得入港,大家都被他的話題吸引了。」
鳳震問:「他聊些什麼?」
「聊得可多。剛剛奴去聽,正在講河東的民心,說遺民們盼望王師北定中原,收復山河,盼得可苦!」
鳳震冷哼一聲:「誰不想北定中原、收復山河!但對手是什麼樣的人?靺鞨軍隊『擄人如虎,使馬如龍,上山如猿,入水如獺,其勢如泰山,中國如累卵』,兩國交戰這幾年,百姓流離,創痛劇深,七哥及后妃帝姬被擄北方苦寒之地,直是我做兄長的心中至慘至痛之事!然而群臣與愚民哪裡懂得其中的艱難!他們以為喊一句『打』,就一定能打贏了麼?鐵浮圖和拐子馬橫行四處,連如此強悍的北盧都不敵投降,我朝多年未戰,哪裡是他的對手!」
他悠悠啜了一口茶湯:「所以,不能聽信愚民和宋綱那些固執蠢材的意思。要先謀汴梁、洛陽、并州之保全,再進而謀河東河北,即便劃河而治,也是古來早有的定數。倘猶能以和議而結束戰事,如當年發歲幣於北盧,保百年之平安,豈不妙哉?如此,則國家之存亡方可保!②」
那寵宦躬身道了聲「是」,但緊跟著又支支吾吾的:「但聽那高雲桐的意思……」
鳳震一副乾綱在握的表情:「他亦是宋綱一路貨色。他要折騰就讓他折騰,正好也為朕做個遮掩,與靺鞨和議也可緩緩推進,還多些談判的籌碼。」
「他這會子和朝臣們大概在大談用兵用人之道呢,特別是說什麼不拘一格,說什麼民心可用。那些個蠢材也應和得高興,紛紛說要上奏朝廷,及早給河東運糧運軍械,說要和靺鞨下戰書堅不退讓,還說……晉王無過於朝廷,為靺鞨布下疑局,安排間諜,都是居功至偉,只是無人而知,應該給他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