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凌是真的放她走了,沒有派追兵潛隨。
打馬過了這段山道,往西則到未經兵燹、相對繁華的洛陽;往北則是連幹不思都怕經過的太行山脈。
她再次看了看北邊那長勺狀的一組明星,圈過馬頭,朝荒草間一條隱沒不見的小路而去溫凌的沙盤她看過幾次,排兵布陣見不著,但山河地勢、道路分布已經牢牢記在心裡。
第272章
鳳棲策馬狂奔了一夜,到東邊天際出現魚肚白的時候,她的馬已經喘著粗氣,近乎支撐不住,她趕緊下馬,解開籠頭,把馬拴在溪邊一顆樹上讓它休息吃草;而她自己也覺得頭暈目眩,俯身喝了兩口冰涼的溪水,又扯破羯鼓,取出裡面的肉乾,坐在一塊平整石頭上,努力把肉乾嚼爛咽下肚。
四周是蕭瑟的群山,孤獨的溪流穿行在谷地間,耳畔響了一路的狼嚎虎嘯,隨著黎明的到來而漸漸消失不聞,此刻響起的是淙淙的泉流聲和婉轉的鳥鳴。
鳳棲一邊努力地嚼爛干硬腥鹹的肉乾,一邊不由想起了死在她面前的這些人,淚水終於在這一刻泛濫,止不住地落到她輕薄的舞衣上。她哽咽著努力地吃著,她要活下去,她還有價值、有作用,為這些枉死的人,為她的所愛,為她的國土江山。
突然,她聽見動靜,立刻警覺地站起來,解開韁繩,扶著馬背,握著馬鞭,隨時準備離開或戰鬥。
馬咴咴地嘶鳴了兩聲,搖頭晃腦似乎不願意被她打擾,然後又低頭吃草。
看來不是山中野獸,沒有驚嚇到她的馬。
鳳棲痛哭的自由也被嚇沒了,趕緊抹淨頰上的淚痕,四處環顧。
她的敏銳知覺並沒有出錯。她看見荒道邊光禿禿的山石上被早晨斜斜的朝陽映出了幾條長長的影子。
她趕緊藏身在樹後,心裡想:人看來不少,如果明顯抗不過,與其被抓,不如跳入小溪溯流而下。可惜她還不會游泳,溪水下游如是湍流,只怕命便休矣。
一時間突然想起了高雲桐,他生在水鄉,有一身好水性,那時候陪她跳下高崖,落入漲潮的大河裡,也能護得她周全。如今看似逃離了溫凌,也尚未知能否有命與他再見。那股悲酸滋味湧起,眼睛又要模糊了,趕緊用力拭淚,又掐了自己一把,以保持清醒冷靜,不能為害怕、懦弱或悲苦消極的情感左右心智。
幾條人影越逼越近,鳳棲欲要逃跑,想到馬匹已經來不及處置,就是那猶豫的片刻,她已經聽到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是帶著晉地口音的純正漢語:
「噓噓,慢一點,輕一點,這裡雖是太行山林地,但時不時會有靺鞨人前來打草谷,可不能大意了。」
「是的,再靠近一些便到了靺鞨太子駐軍的地方,咱們雖是游奕軍,有些打探消息的經驗,但也不能疏忽怠慢。」
…………
鳳棲不由就愣在原地沒有動。
她很快看到人影轉過山壁,背對著清晨的日光,出現在面前。
那幾個人見到她和馬的身影也很緊張,「呼啦」聲聲,紛紛拔出腰間的朴刀,然後見她只一人,又是個單薄纖弱的小娘子,略微放鬆了些,只是依然沒有失去警惕,互相使個眼色,輕巧幾步便成陣勢,團團把她圍住,大約有二十個人。
「小娘子,大清早的,獨自一人在這荒山野嶺做什麼?」為首的一個戴著范陽笠,眉目森然,五大三粗。
鳳棲看他們的衣服,都是靛藍色半臂,或麻或葛,腰間扎著牛皮帶,小腿上打綁腿,腳上是草鞋。
她已經有些激動得熱淚盈眶,哽咽了幾聲問:「眾位是太行義軍麼?」
然而咽喉刀傷水腫未消,根本發不出聲音。
好在口型還比較明顯。為首的那個眯了眯眼,道:「不,我們是山間獵戶,一起出來打狼。你呢?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