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我運氣太好。他殺了何娉娉,是他心裡的夢魘,他開始曉得,殺戮並不萬能,侵占也無法得到人心,死去的娉娉再也活不過來,醃製的人頭仍然會發臭乾癟。他也在頹喪,也在懷疑這一場劫掠之戰的意義,也在痛苦也在反省。」
「還有……」她的嘴唇也哆嗦了幾下,突然又回頭直直看著高雲桐,「他慢慢開始懂得『愛』,像個懵懂的孩子。嘉樹,他從未占有過我,但我曉得,他卑微地愛著我。我……你信嗎?……」
高雲桐抱住她的肩膀:「亭卿,我信。」
鳳棲回過頭,還是看著鳳杞:「溫凌在與幹不思推車撞壁的時候,又和當年不得不殺娉娉一樣,不得不動手殺我。但他這次放過了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情令智昏……我脖子挨了一刀,溶月也死了,她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身子,我的前襟。我暈在那裡,溫凌殺了一個營伎,用她的身子替代我的身子,用何娉娉的頭顱替代我的頭顱,再拼做一個完整的人來應付幹不思。而我,在他的幫助下,騎馬逃離。」
「到底頭顱還是有些差別,幹不思應該不全信,但既找不到我的人,溫凌又言之鑿鑿,靺鞨太子只能派人送頭顱來試探你。」
正堂里鳳杞悲痛欲絕的模樣,大概還是能騙過幹不思的了畢竟,哪個曉得居然還有太子與官伎間陰差陽錯的深情呢?
這下說得通了。
鳳棲簡簡單單說明的情況,卻叫在場的諸人心中宛若驚濤駭浪。鳳棲甚至都能感覺到高雲桐手指的顫抖。她默默握住了他的手指,默默想起了這些人和這些事,默默地飲泣起來。
鳳杞這會兒卻呆滯了,雙眼仿佛沒有了光,怔怔地盯著床頂的承塵,淚水一顆接一顆從眼角滑落到耳邊,再隱匿於枕畔。
「哥哥……」
鳳杞氣若遊絲:「亭卿……我要想想……」
「我陪著你吧。」鳳棲說,「這些往事,我陪著你一起想,一起痛苦,一起承擔。」
原以為鳳杞會拒絕,不料他卻點了點頭。
其他人見狀,則默默離開了,留這倆兄妹沉浸在關於何娉娉的往事中,燃燒,涅槃,重生。
屋子裡很快黯淡無光,外面的隔扇縫隙里透出一點點昏黃的燭光,映到裡面,就被門縫撕扯成一道一道的暗黃,其間飛舞著細細塵灰,帶著赭紅色。
鳳杞終於緩緩說話了:「看,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紅塵。」
「哥哥終於看破了紅塵麼?」
「沒有,我從來未曾勘破。」鳳杞語氣已經淡然了,比他天天喊著出家的時候還要淡然。
但他緊接著卻讓鳳棲感覺不可思議起來。
他用這樣淡然而執著的語氣說:「你說得不錯,我是配不上她。但我要試試,和她有一樣的勇氣。我要為她報仇,要給她我能給的一切。」
「你以為她要什麼?」
「我聽懂了,她所做的一切,是她要她的家國平安,她要那些和她一樣的人不再受苦受難,她要何家昭雪至少每個人都知道何家的人無論還剩下誰,無論淪落到什麼程度,都是錚錚硬硬的。」
鳳棲不說話,心裡詫異極了,又帶著點點驚喜。
鳳杞說:「也許,我能盡力為她實現這些願望,讓她……沒有白死。」
「哥哥!……」
「亭卿,我好像……也只能為她做這些了……」鳳杞念了一聲佛號,「我懂了,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日入世,便是修行。」
第2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