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萍十二點四十分就到了朝天門碼頭,冬天的重慶濕冷濕冷的。她站在江邊,冷風颳在臉上像小刀割一樣,婉萍搓著手,眼巴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船隻。吹了整整三個鐘頭的冷風,快四點時婉萍終於等來了姜培生乘坐的那艘渡輪。
船還未靠岸,陳婉萍就看到了甲板上的姜培生,他穿了身褐綠色的軍裝,手裡拎著一隻大箱子,勾著後背與旁邊一位身材嬌小的女人講話。那女的相貌非常嬌俏,細眉大眼睛,笑起來臉上兩個梨窩,頭髮也燙的是時下流行的款式,一身奶白色的皮草大衣,脖子上還掛了串特別招眼的珍珠。
婉萍看著她和姜培生有說有笑,肚子裡那壇老醋剛要打翻卻被理智扶了回去。想想看啊,姜培生是什麼官職,那位太太的穿著打扮怎麼看都不是一個上校能應付得來的,婉萍猜著她應該是某位高官的太太吧,恰巧在船上而已。
等船靠了岸,婉萍看到另一個穿草綠色軍裝的人先走上台階,然後伸手去扶著那位太太走下來,姜培生拎著箱子跟在後面,瞧見婉萍後連連招手。
婉萍等待姜培生時是焦躁的,遠遠看到他是興奮的,但真的看到他向著自己招手,婉萍忽然不知所措了起來,在一秒鐘里過去的事情都砸到了面前,他們那樣倉促的婚姻,他們還沒來得及重新當面和好。
隨著姜培生越來越近,這種急促又飛速被沖淡,喜悅重現占據了整顆心臟,婉萍快步上前,她此刻只想給四年未見的丈夫一個大大的擁抱,但走到白皮草太太面前時還是壓制住激動的心情停住腳,低了下頭,說:「太太好。」
「你是哪一位啊?」白皮草太太看了一眼陳婉萍,問。她聲音脆甜,伴著濃重的福州口音,要不是婉萍之前有同學是福州人,她可能連這句話都得想半天才能分辨出來是什麼意思。
「她是我太太,陳婉萍,」婉萍正要開口,被姜培生搶了先。他大步走到過來,把陳婉萍拉到自己身邊,笑著說:「婉萍,這位是王太太,我們軍長的夫人。」
果然!婉萍為自己猜到王太太的身份感到了一絲小得意,又朝著人家微微鞠躬:「王太太好。」
「培生真是好福氣,娶得這樣漂亮的老媽。」王太太的話音剛落就見到婉萍神色一僵,她連忙擺手笑起來:「忘掉了,你們都聽不懂福州話,老媽在我們那邊是妻子的意思,都姆是丈夫。我頭一次叫我家依哥『都姆』,他也是被嚇了一跳。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依哥什麼意思?依哥就是哥哥,我丈夫比我大幾歲,我習慣叫他依哥。」
王太太說話時語速頗快,聲音又是脆生生的,一開腔就像是滿把的小玉珠子噼里啪啦地砸進磁碟里。她是個不端架子的人,婉萍對這位王太太第一印象很好,心中覺得她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緊張的情緒也一下子放鬆了不少,笑著回應:「讀大學時寢室里有個福州來的同學,幾年耳濡目染,我多少聽得懂些福州話。」
「在江西的時候我講話他們常說聽不懂,有時想找個人聊天,都不知道該找誰說。這下子好了,婉萍,以後在重慶我找你出去逛街、喝茶,你可不能拒絕我。」王太太說著拉住婉萍的手用力晃了晃,然後指向剛才扶她下船的身穿草綠色軍裝的男人說:「那位是王副官,會留在重慶照顧我們一家子,往後你們可能常打照面。」
「姜太太好,」王副官聽到聲音回身向婉萍點頭致意。
「王副官,」婉萍回了禮,看到有七八個人搬著大箱子小箱子從船上卸下來,王副官指揮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