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蘭沒了,淑蘭沒了。」婉萍嘴裡念叨了兩遍後,又問:「劉叔、劉嬸和長生也是被流彈打死的嗎?」
「嗯,」姜培生應了聲,停頓片刻說:「三元里的老街坊都是被小鬼子一槍打死的,沒太遭罪。」
婉萍之前聽過很多關於南京的禍事,所以姜培生說的這些,她心中是信了一半,不信一半。婉萍相信淑蘭、劉家夫妻孩子以及三元里的老街坊都被日本人殺了,但她不信他們都是一槍斃命,毫無痛苦。培生一定是看見了無比悽慘的一幕,他只是不願意再把這些事情講給自己聽而已。婉萍躺了下來,抱著碗姜培生,伸手抹了抹他臉上的眼淚說:「有一天我們會回南京的,有一天我們會把侵略者通通趕回他們的小島上。」
「我不怕傷、不怕殘也不怕死,我就怕輸,我就怕一敗再敗,我恨透了打敗仗。」姜培生說:「我想贏,我發了瘋一樣地想贏,我想給那些死去的人報仇,我想把丟掉的南京奪回來。婉萍,我們不能敗,敗了要亡國滅種的。」
婉萍抱緊了姜培生,低聲說:「會贏的,一定會的。」
「你還記得《無錫景》嗎?」姜培生問。
「當然記得了,」婉萍回答說。
「你能不能唱給我聽啊?」姜培生轉過身,將婉萍抱進懷裡,額頭抵著額頭輕聲說:「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聽過《無錫景》了。」
「春天去遊玩呀,頂好是梅園。頂頂暇義坐只汽油船呀;梅園靠拉篤太湖邊呀,滿園哪個梅樹,真呀真奇觀呀。
第一個好景致呀,要算黿頭渚,頂頂暇義夏天去避暑呀;山路曲折折多幽雅呀,水連哪個山來,山呀山連水呀。
天下地二泉呀,惠山腳半邊,泉水碧清茶葉泡香片呀;錫山相對那惠泉山呀,山腳下兩半邊,開個泥佛店呀。」
幾句詞調婉萍反覆哼唱著,到不知道第幾遍時她哭得也連不成語調。婉萍與姜培生誰也沒有睡著,靜靜地抱著彼此,直到窗外不再是漆黑黑一片。
姜培生撩起被子擦了把臉,然後拉開婉萍的胳膊,從床上坐起身,撿起地上的衣褲說:「我在外面抽根煙,你先睡吧。」
婉萍看著姜培生穿上衣褲,從臥房走了出去。
如懷一貫有清晨上廁所的習慣,這天當然也不例外。他從自己的房間出來,原本是要下樓,走到客廳時被窗前的人嚇了一跳。他渾身打了個激靈,困意全無,愣怔五六秒後才想到那個人是他的姐夫。
姜培生筆挺地站在窗前,手裡夾著一隻煙,聽到動靜後側身看了眼如懷,點下頭又轉過去。在重慶青灰色清晨里,他像一柄掛霜的冷槍,沒有絲毫溫度。如懷心中生出寒意,覺得姜培生此刻是極冷硬而嚴厲的,是一個和昨日飯桌上,和在姐姐身邊時全然不同的人。
姜培生出去後,婉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再睜眼時外面已經大亮。洗腳桶被拿走,昨夜扔到桶里的蠟燭也已經被擦乾重新擺在床頭,床腳是疊好的一身衣裳。婉萍揉了揉臉坐起來,她慢騰騰地收拾好自己,從屋裡出來後看到姜培生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報紙,聽見人來的腳步,抬頭看向婉萍笑:「你起來了。」
「你沒有睡嗎?」婉萍問。
「我坐在這裡小睡了一會兒,」姜培生回答。
「怎麼不到屋裡去?」婉萍坐在了姜培生身邊問他。
「我回去的時候見你睡著了,那床晃晃悠悠的,我怕自己一上去又把你弄醒,反正我坐著也能睡。」姜培生說著合上報紙放在了一邊兒:「姨母他們吃過早飯後出去了,我們吃點東西,然後出門把該辦的事情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