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嘛,在跟前養兩年是樂趣,大了好好教育品行是愛好與責任,可若一個個都砸在手裡每天操心衣食住行——那她成什麼了?服侍這幾個小孩的老媽子?
徐問真戳戳小女娘的臉,笑呵呵道:「不過你正經要隨著姊姊再過些日子呢,只怕還沒等要分你出去,你先嫌煩了。」
問星連連搖頭,「我怎會嫌姊姊煩呢?」
徐問真這熱熱鬧鬧地理了半上午屋子,下午問安還要來尋她——她們約好了今日一同去書局,那邊新收了一套古書錦帛。
徐家內宅沉寂了這十來日,徐問真處沒傳出一絲聲訊,問安竟沉得下心,一直一聲未問過。
徐問真細細問了她房裡教引禮儀的媽媽,按媽媽回話,問安這段日子每日早起來先為鄭氏夫人抄經祈福,再往東院向祖母、伯母請安,請安後回到園中先侍弄院中藥花香草,然後或彈一會琴,或做一回茶。
吃過午飯會在窗前讀書,下午等問寧散學一起吃飯,再往東院請安,晚間回了房中,開始寫文章、練字。
如此日復一日,周而復始,與從前並無太大的差別,只是做的文章稍多了些。
她做的文章、寫的字徐問真都會看過,有些會留下批註,二人一同探討。偶爾大長公主、大夫人會翻看她的文章,寫得極有想法或者已成體統的,會拿給徐縝看過。
任徐縝在外忙得腳不沾地,投詩的學子進士們十個里難見一個,回家還是得老老實實看從女的文章,再細緻地點評。
他久經朝政,又常在御前,與徐問真這紙上談兵選手到底有差距,問安受他點撥,對三省六部的運行更加清楚不說,問真旁聽著,從另一個角度看問安的文章,很有收穫。
見徐問真聽得用心,徐縝笑道:「你既喜歡聽,日後我與你七叔論政事時,你就來聽吧。只是不要嫌枯燥才是。」
他沒叫問安,問安沒踏入西閣之前,就沒拿到他書房的固定入場牌,解讀文章只能算是一種政治投資和對有志向的晚輩的關懷。
但對自己的女兒,他總有些特別。
長女長子出生不久,他與夫人便到河中府赴任。
身為長子,離家宦遊,長房總要留下個孩子陪伴長輩,算代表一家的孝心。當時幾番思量後,他們帶上了龍鳳胎中的弟弟見素。
河中府地處關中,大儒良多,學風遠勝京師,見素隨他們去任上,自幼隨名師開蒙讀書,遠比在京中弘文館、國子學讀書更會有收穫。
而身體稍弱一些的女兒留在京中,隨著母親在公主府生活,必定衣食豐足,還有太醫能夠時刻照料身子,且女兒長在公主祖母膝下,對日後更有好處。
彼時年輕氣盛,一心奔前程自以為安排周全的他們都沒想到,當年做下的決定會有令他們後悔至極的一天。
他回京時,徐問真已是入學的年歲,讀過四書,學了詩禮,在徐虎昶的演武場上耍過刀槍,在兩位長輩的書房裡跟著看過邸報。
他眼熱女兒在父母跟前乖巧的模樣,便設法將講邸報的活搶了過來,比起徐虎昶這個武將,他在台省做文官,針對朝中許多事的視角對當時的徐問真來說格外新奇,涉及的方面更多,他就靠這個,很快與女兒拉近了關係,徐問真成為了他書房的常客。
但關係親近不等於親密,正如從前徐問真在他身邊所學到的,大多是朝堂中的道理,鮮少有那些真切實地的事情和潛而不宣的規則。
雖然都很重要,但或許兩者皆有才是最好的。
徐縝抱著一種包容而溫和的心情,開始教授女兒她感興趣的新事物。
徐問真願意為此空出時間來,用認真的態度來吸收學習,無論能否用上,學到了總是自己的。
與問安尚且稚嫩的沉穩不同,徐問真的穩與靜是慢火煎出來的,她受過從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高處一朝跌入谷底的落差,經過天下至重的皇權化為屠刀懸在脖頸的威脅,守過山間道觀誦經守戒的清冷。
她已經歷過太多太多,若非事涉親友性命,很難再有事情能讓她手忙腳亂、慌張失措了。
看著如玉淨瓶般通透無暇,又清冷安靜的女兒,徐縝忽有些出神。
他想,倘若當年他們夫婦將女兒帶走,或者沒曾動過天家富貴的心思,沒了這一樁孽緣,他的女兒會如平常小娘子一般,嫁與如意郎,生幾個寧馨兒,過一世兒女繞膝、夫婦相攜的平穩、靜好生活。
「阿真。」他忽然喃喃道:「阿父悔矣。」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