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的日子,再悠閒,難免在水上晃得心煩。停船時下船在鄉鎮城市裡遊蕩一圈,心胸便再度輕鬆開闊起來,只是回程的箱子愈發地多了起來。
一路回京,因為兩邊都在動,徐問真再未收到過去江州的秦風的音信,但萬事俱備,她相信秦風的能力,並未擔心過那些的情況。
季芷漸漸能在甲板上走兩圈,她和白芍的感情在不斷討論、切磋中日益深厚,她的身體一好,一直六神無主的季母頓覺有了主心骨,心神大定,只有偶爾念叨兩句季蘅,說不知他怎麼樣了。
「蘅弟隨著娘子的心腹人手入京,定然一路安穩,算著日子,只怕現在已經到了。入了京,便有為咱們家伸冤訴屈的機會,朱六被一同押解上京,此次定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季芷拍一拍季母的手,「阿娘如今要做的,唯有放寬心情,謹遵醫囑療養身體,等入了京,娘子說會為我們安排好房舍,日子又會好起來的。」
「再怎麼好起來,你阿爹看不到了。」季母邊說,眼淚又順著臉頰滾落,她年雖四十餘,然而多年來保養甚好,並未有過多少愁事,只有今年屢經風雨,使得身體消瘦憔悴,如今漸漸有了希望,一雙眼又柔軟含情起來,思及亡夫,她心愈惱愈恨,掩面哭泣。
自季芷稍微好些,季母不再日夜懸心,不似往日那般惶然無措。
只是她不擔心季芷了,只剩下擔心季蘅一個,便多出許多時間與心神,最終又落回了喪夫的痛苦與無助中,這些日子無論談論什麼話題,最終總會讓她想起亡夫。
季芷見狀,眼中露出一點無奈,溫言細語地開解,「阿爹在世上只留下咱們這幾個骨肉至親,臨終所盼望的不過是咱們仨能好好活下去。如今一切都已好轉,阿娘您再沉溺在悲痛中,總是悲傷憂鬱,豈不是有違阿爹的心意?」
季母聽她所言,想到先夫素日t的好處,愈發悲從中來,搖頭痛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季芷嘆了口氣,「如今咱們不正在為阿爹伸冤的路上嗎?阿爹臨終,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咱們,您如今日夜悲痛衾枕不安,阿爹哪怕在九泉之下,只怕不能心安——咳咳——」
她說著話,忽然咳嗽起來,咳得極重,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季母嚇了一跳,顧不上落淚,連忙給她倒茶拍背,小心翼翼地喚:「阿芷?阿芷?」
「……便是我,日夜為您操心。」季芷咳了好一會,才含著口溫水壓下咳嗽,臉色漸漸平復,呼吸還有些急促,倚著軟枕緩了許久,才握緊了季母的手,直視著季母,說出最後一句。
季母愣怔住,季芷輕聲繼續道:「您知道,入京之後,我便要入府替徐家的小娘子調理身子,阿蘅不能在家白靠徐家養著,總要做些事情。留下您一人在家中,常日寂靜,總是傷心憂愁,滿心抑鬱,恐非長久之法,如此,我與阿蘅都不能放心。」
她說完,又倚著軟枕咳嗽起來,季母慌了神,連忙要去找白芍,季芷擺擺手,「我就是醫者,豈不知我自己的身子?無非是損耗過甚,又常懷思慮的緣故——」
季母聽罷,心裡難受起來,握著帕子拭淚,輕聲道:「娘再不傷心了……」
「我知道阿娘心裡的苦楚,我又何嘗不苦呢?」季芷說著,伸手抱住季母,「只是從今往後的日子,便得咱們娘仨相依為命去過,您已年邁、阿蘅還小,我豈敢露出一分一毫的脆弱。」
季母愈聽,眼淚不自覺地流下,卻打起精神來,輕撫女兒的背,「娘還沒老呢,萬事有娘擔著,你一向要強,在娘的懷裡,卻只是娘的女兒。」
路過想找季芷說兩句話的徐問真與白芍對視一眼,隔著窗沖季芷擺擺手,轉身走了。
還是不進去打擾季芷發揮了。
京城,徐延壽看著一身孝服的季蘅,「敢去敲登聞鼓嗎?」
「已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何不敢?」季蘅一笑,往日的脆弱無助已經消失,他身上有股複雜的破釜沉舟的狠勁與守的雲開見月明的生氣,他懷裡揣著狀紙,看看台磯下被捆著的朱六,一步一步,步伐堅定地走到登聞鼓前 。
短短兩個月,原本對這世界規則還有些不適應,帶著一股格格不入的懵懂軟弱的少年便如脫胎換骨一般,一條鮮血淋漓的性命,壓在肩上實在過於沉重,有些人會被壓垮,無助地墮入深淵,而有些人,幸運地在即將被壓垮時,遇到了一隻伸來的手。
京兆府的鼓響起,江州綏縣縣令韓獲已經被崔刺史調兵拿下,押送回京,徐縝收到了快馬報來的書信,第一反應是心驚肉跳,顫著手半晌,急急將信翻了一遍,確認兒女平安,才敢鬆一口氣。
他得承認,女兒這回做得不錯 ,提前未雨綢繆,保住了自己、弟弟與屬下們的性命,又拿到了韓獲的把柄,直接從江州釜底抽薪,不等京里告開,郕王便沒有從韓獲那裡動手轉圜的機會。
只是實在是太險了!
他知道這已經是最穩妥、最安全的破局方法,還是不禁為女兒直面刺客而感到心驚肉跳,再加上一個還未成婚的麼兒,這輩子得的這點骨血,一大半都在面臨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