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問真閉眼緩了一會,輕輕握了握大夫人的手,大夫人此刻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已經草木皆兵,忽然被她一握,第一反應是著急,又迅速反應過來,眼睛稍微睜大,湊在徐問真耳邊喚:「阿真,阿真?」
季芷、白芍在此,她控制住自己的反應,只是心稍微落回一些,緊緊摟住女兒,捨不得撒開。
時隔多年,徐縝在一起握住了女兒的手,他深深地吸氣,面上喜怒難辨,卻比勃然大怒更令人心生恐懼,在他凝神沉思時,大夫人忽然帶著泣音說:「皇后、皇后她竟對阿真說出那般污言穢語,她竟連一點骨肉之情、舊日之義都不顧了……」
徐縝目光微動,只在轉瞬之前,另一隻手輕輕攬住妻子,聲音不高不低,放得很柔和,帶著十足的安慰之意,「有聖人在呢,聖人不會叫阿真平白受委屈的。」
季芷目光看向車外,隔著馬車,看不到車外有沒有人、什麼樣的人,她微微擰眉,回過頭來,細細扶徐問真的脈,想了想,說:「大娘子哀悔過甚,恐傷心神,先取一丸定心丹服下,回家後我再替娘子針灸理氣……」
在大夫人的目光下,她逐漸有了底氣,繼續說:「只是日後再不可如此大哀大慟,如為長久之計,需得放寬心神、少悲少慟、心神開闊,否則長此以往,恐傷本里,終難長久。」
白芍把脈的手一抖,瞪大了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徐問真,低下頭貼近了認認真真扶脈去了。
徐問真不得不佩服季芷睜著眼睛一派淡定說瞎話的本事,大夫人和徐縝憑藉白芍的表現和對徐問真的了解,雖然知道八成是假的,還是不由心驚。
大夫人眼淚滾滾而下,馬車裡響著她的哭聲,「阿縝,阿縝!救救咱們的真兒,救救咱們的真兒,不能叫她再這樣下去了……」
徐縝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妻女。
白芍很小心地,想要張口,被季芷一下按在腿上的穴位上,沒什麼影響,就是疼,下意識地閉上嘴,左看看、右看看,季芷一派淡定,阿郎和夫人依偎垂淚,娘子——娘子在那慢吞吞地擦臉上的淚痕。
她明白過來,和季芷一起無聲地用馬車裡的茶水幫徐問真打濕帕子。
馬車回到留國公府,徐問真卻是被徐縝背進去的,不顧眾人反對守在二門處的大長公主夫婦一愣,旋即大長公主爆發出尖銳的喊聲:「阿真!我、我要進宮,我要面聖,我要去太廟哭先帝去!」
「阿家放心。」大夫人拭著淚,泣聲寬慰:「阿真只是一時脫了力,並無大礙。」
她柔聲細語地說著,面上眼淚卻不止,儼然是一副十分悲傷的模樣。
大長公主目光一變,與她對視一眼,用力捏了徐虎昶的手臂一下,然後兩眼一翻,向後倒了下去。
徐虎昶早已牢牢抱住她,同時淒聲高喊:「殿下!」
留國公府中頓時人仰馬翻,請醫官的帖子飛快送到了御醫署,宮內自然很快得到消息。
白芍市井經驗沒有季芷那麼多,經驗卻很強,很快給大長公主搞出一個驚嚇急火雙攻之下臥床不起的症狀,加上大長公主年歲大了,本就有些疾病在身,表現出的症狀對得上,脈象如何根本不重要。
消息傳回宮中,正在擬旨的今上坐不住了,忙叫貼身內官親來垂詢,並帶來許多珍稀藥材。徐府上下忙作一團,徐問真被暫時安放回臨風館,東上院裡小爐子咕嘟咕嘟,飄滿藥香。
京中的謠言一向是傳得最快的,馬車從皇宮到徐府一來一回的功夫,外面已經傳成皇后瘋癲時常親手殺了徐家延春真人,大長公主悲痛過度一病不起了。
趙家最快得到消息,老夫人顫顫巍巍地忙要趕來,還是趙夫人覺著不對,強按住老夫人,親自來看,過來先衝到內院,見徐問真好好地躺著,長鬆一口氣,「可嚇死我了。外頭都傳成陛下追封問真做縣主了,可真是——恨死人了!」
門下省不久前用印,送出了一封今上親擬加封尚書令之女徐問真為縣主的旨意,頒旨的流程走得快,沒t給朝堂的大人們一點糾纏的空間;京里的消息傳得更快,已經被造謠為追封哀榮了。
折騰了一日,大夫人神情有些憔悴,趙夫人知道她沒有說話的心,又去探望了大長公主,見大長公主用了藥正睡著,倒還好,便放下心,寬慰大夫人道:「人家是君,咱們是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能受著。可再如何,咱們不是人人拿捏揉搓的,等晚些,我叫你阿兄入宮,以皇后兄長身份代為請罪,先把個情緒失常的名頭按在她腦袋上!」
趙家人出面請罪,就是皇后承認自己有罪,怎麼都得挨處置了。
大夫人雖然疲憊,聞此還是有些感動,輕聲道:「家裡不要蹚這灘渾水了,聖人革掉真兒享受的親王妃待遇,賜給縣主封號,賞郡主湯沐邑,就說明他對皇后已有不滿了。今日皇后說了許多話,我觀聖人的面色,是不會輕飄飄揭過去的。哪怕請罪,先等一等宮裡的消息。」
但再如何,今上難道還能為一個晚輩殺妻不成?那是他患難與共的結髮之妻,她失去了他們僅有的兩個孩子,今日之瘋癲失常,未嘗沒有今上的過責在其中。
最多不過申飭皇后一番,叫皇后閉門靜修——可這些年皇后不一直足不出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