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不輕不重,若是私下說來,是母親對兒子的諄諄叮囑,對孫女的關切疼愛,但她在明面上說了出來,闔家皆在,婢僕眾聞,意義便大不一樣了。
她明說七夫人笨拙,還說心疼圓娘勞累,就是表達對七郎夫婦的不滿。
這回哪怕顧慮過節,徐紀不能輕飄飄帶過去了,連忙起身告罪,問圓等人連忙起身,大長公主才道:「如此驚慌做什麼,家人歡宴,說話隨意些,若你息婦知道了,千萬替我寬撫她,不要在意。」
作為從小跟著大長公主在交際圈中殺來殺去的小擺件,徐紀很清楚母親這句話需要怎麼聽——這是叫他回去必須好好和息婦說清楚,哪怕她身懷有孕,不能受刺激,有些事情不能含混過去。
問顯方才所言是急切之下脫口而出,或許不是七夫人的原話,但七夫人的原話一定不大好聽。
這還不算最緊要,徐紀清楚自己夫婦這段日子更叫母親不滿的行為是什麼。
他忙老老實實答應下,大長公主擺擺手,叫他回座。
但公主今晚顯然不想輕易鳴槍收兵,她對自己生的兒子實在太清楚不過,是有原則,又心軟情深,待家人好,這事有利有弊,比如在他息婦的事上,這些年他就沒弄明白過,兩人看似濃情蜜意和和美美,又總是扯著一根繩無形中僵持。
七夫人入門這麼多年,其實從未真正改變過,許多年輕時的缺點,如今或許上了年歲,地位穩固,肚子裡又添了孩子,大意放縱之下,謹慎褪去,便更加變本加厲。
大長公主看得很清楚,七夫人原本是什麼樣的人,是在娘家十幾年養成的,她自己圓融自洽,當然無法輕易改變,嫁漢嫁漢,這時七郎就要顯出用處來。
他從前只想做大丈夫,享受夫妻和美、兒女乖巧的美好生活,又自以為是地以為將妻子保護在羽翼下,讓她享受榮華,自己不納妾、不好美色,專注妻兒,便是端正君子、無暇丈夫了。
呸!
他息婦做錯了事,自己不能改正,他不幫忙指出缺點,那還有什麼用?
七夫人出身寒微,不懂高門往來的人情世故,不知道其中細微處的用心,這很正常。
她自小沒經歷過,又沒有那個一點就通的聰慧勁,不懂難道不是應該的?
這種時候他這個丈夫不慢慢教導,反而指著母嫂幫扶,又是什麼道理?
那陳家女是嫁了他徐紀,還是嫁了她周雲開和趙持盈?
原本七夫人行事謹慎,處處小心,沒釀成什麼錯處,這些事情大長公主都可以忍受。
但這兩年七夫人漸漸褪去高嫁的小心,又自認兒女眾多有了依仗,行事逐漸大膽,大長公主對她的毫無改變便不滿起來。
年初出了那件事,長媳點了次子一次,她在兒婦身上看出些變化,原本還挺滿意,不想年底接連這幾件事,又看出無用功。
這小孫兒來得太不巧了,這身孕一來,七郎便小心翼翼起來,不敢沾惹息婦了。
原本還剩一兩個月,她打算忍過去,今天問顯說話實在不成樣子,她才藉故發作。
這件事給大長公主心裡打了個警鐘,兒孫失德,就是來日的禍患,問圓見明都是好樹苗,問滿亭亭玉立了,問顯、見新和肚子裡的可還小呢。
七夫人愈發大膽,若不好好扳正,對幾個小的實在不利,遲早是禍患。
這些思慮都只在轉瞬之間,大長公主眼光t在次子身上淡淡略過,又看向問圓,這回真情實意地露出笑容,道:「前兒你說年後想下江南的事,祖母仔細思慮了,覺得極好。只是有一點,出門千萬要仔細,再多的財物,沒有這條命緊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千萬要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問圓聽她贊同,頓時徹底放下心,連忙起身應諾,大長公主又道:「金桃留在家裡,你只管放心。我、你伯父伯母、父母、長姊都會照應,還能叫她小孩子家受了委屈?你只管放心地走,回來時保管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說不準都會喊娘呢!」
她就是有一語定乾坤的氣度,立刻能叫人找到主心骨。
問圓深深拜下,「多謝祖母疼惜。」
大長公主微笑著注視著她,「去吧,且去外面,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廣。人這一輩子,只困在四方天裡,不看看外面的天地怎麼能行呢?」
這一晚宴會氣氛說不上好壞,總歸最後敬椒柏酒時,大家都是笑盈盈的,只是問顯幾次悄悄拿眼去看問星,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晚些從樓閣中出來,徐紀還有些恍惚,問圓帶著妹妹們與他辭別,徐紀忙叫住她,輕聲問:「圓娘,你想出去的事——怎麼沒與爹爹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