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夢龍是個痴人,只是這痴的對象是戲,以及與戲相關的那些妙齡女子,譬如水生與玉官,色藝雙絕,在他心中便如瑤池仙子,須得敬著、愛著,她們取笑他、戲弄他,他也甘之如飴;至於靜臨,塗脂抹粉為生的小寡婦,仗著幾分顏色走街串巷,年紀輕輕便與三姑六婆為伍,簡直俗不可耐,更兼用那些欲擒故縱的下流手段勾搭好友段不循,便更令他瞧不起。
對於瞧不起的人,陸夢龍是絕不會講究涵養的,更對「君子動口不動手」、「好男不跟女斗」之類的話嗤之以鼻。
翠柳方才那下算是偷襲,加上石階濕滑,他方才摔倒,現在他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拳頭握得斗大,眨眼便到了翠柳眼前。
「住手!」
靜臨的驚呼還吞在嗓子眼,翠柳倉促之間正欲閉眼,卻是玉官這一聲救了她們。
陸夢龍就跟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悻悻然將拳頭放下,回頭堆出個苦笑,「她需要安靜,我也是不想教不三不四的人擾了咱們清淨!」
「誰跟你是咱們?」玉官憤怒地往前幾步,眼睛噴火一般逼視著他,「滾出去,往後勿要再登我們家的門!」
靜臨看到,陸夢龍臉上的侷促漸漸變成了一種深切的悲哀,先前那股氣焰像是被雪水兜頭澆滅了,整個人便如一隻落湯的老母雞,圓睜的眼里寫著不知所措,隱隱還帶著驚惶。
玉官紅了眼眶,別過臉不再看他,像是死命忍著喉嚨的澀意,壓抑著嗓子,「進屋」,她與靜臨三個道。
「不願意見人,」她給靜臨三個上了茶,手指著南邊臥房,低聲道。
靜臨便也壓低了嗓音,「什麼病,可看了郎中?」
玉官吃這一問,雖死咬著下唇,淚水卻滾滾而落。
陸夢龍闖進來,「玉官,不能說,勿要意氣用事!」
他不說便罷了,偏他說了,她便再也忍不住,恨聲道:「有什麼不能說!我偏要說,要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做的好事!」
靜臨瞠視著她的臉,從她口中說出的每個字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可它們連綴起來,卻驚得她一時發懵。
那日忘機亭集會後,鄭珏遣來錦衣衛,用一頂不起眼的綠呢軟轎抬走了水生,從西郊一路走到府前街,再從府前街走到棋盤街,經承天門進入內宮,沿著看不到頭的深深宮牆,一路將人送到了乾清宮的龍床上。
那隻病歪歪的真龍天子服下一粒紅丸,粗暴地玷污了謫仙般的、與謝琅酷肖的水生。
三日後,又懾於李貴妃的威儀,將個「狐媚下賤的戲子」扔垃圾般扔出宮外,「主子不殺她,是嫌髒了手呢,還不快滾?」貴妃身旁的宮人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