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臨微窘,心中卻沒由來地想到了興記皮貨鋪,那黃昏時分安靜的二層閣樓,紅木小圓桌上簡單的飯蔬,那人帶著白檀氣味的舔舐,以及放她逃走後又追上來的那頂軟呢小轎。
不會這裡也是那人的產業吧,這直覺令她的心怦怦跳起來,直到樓梯上一聲熟悉的笑傳來,靜臨的心一下子堵住了嗓子眼兒,一抬頭,正與一雙微微上挑的狹長雙眼對了個正著。
許是這店裡的燈火過分明亮,段不循的模樣從未如此刻般清晰。
他的額頭很闊,兩側的太陽穴鼓著,顯得人很有力量;兩道眉並不十分濃黑,眉骨和鼻子卻生得十分軒昂,整張臉便有了一副錚錚骨架,加上那雙狹長而上挑的眼,沉沉視人時,便有幾分傲氣,幾分玩世不恭;唇不厚不薄,慣常帶著笑,這笑往往又是調笑或嘲笑,似乎慣看秋月春風,卻因某中不甘心而欲說還休;下頜微方,有些強硬地收束了整張面孔的不和諧,將這種讓人看不透的矛盾感沿著凸起的喉結和寬闊的肩背,散播到八尺之身的每個角落。
總得來說,若不是那鷹隼般的目光,那不羈的笑容,他這長相可稱得上一句相貌堂堂,就是話本子里江湖俠客或披甲將軍的那種相貌堂堂。
這種角色在靜臨常看的本子里往往都是副角,主要功用是幫助佳人才子渡過難關、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是以,在她所有少女懷春的想像中,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人,出現的,是潘安、衛玠那般如珠似璧的翩然少年郎,一如柳文彥,更俊美些的,便是雌雄莫辨的水生和溫潤如玉的謝琅。
而段不循——與他相識也有些時日了——卻像是直到此刻才有了清晰的面貌,也是在這一瞬間,強光般直射入她眼中,令她忍不住躲開眼,皮膚上泛起微微的戰慄。
段不循此刻的表情很愉悅,顯是全然忘卻了上次的不歡而散。是以,他此刻的邀請便與他的鋪子一樣令人難以抗拒,靜臨情不自禁踏上樓梯。
「你們想學開鋪子?」
段不循含笑問三個姑娘,目光鎖著靜臨,像是隱含著鼓勵。
靜臨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垂下眸子頷首,又問他:「這樣的主意……你是如何想到的?」
「主意?」段不循一笑,坦誠答道:「這可並非我一人之妙思,實是從旁人那裡學來的。」
虎丘百年老店孔氏醬菜館便是這種經營模式,購買結算分離,既便利顧客,又方便核銷盤點。
「可是,」靜臨若有所思,「醬菜與首飾大不相同,雖都種類不少,可前者很便宜,後者卻很貴重。你怎麼能確定,客人會像買醬菜一般買首飾呢?」
她的眸中閃爍著好奇的火焰,燃燒的乃是一種不加掩飾的對銀子的渴望,這渴望令她顯得愈發明眸皓齒,楚楚動人。
段不循貪看這份生動的好顏色,語氣也變得十分柔軟,「你忘了,這裡是棋盤街,最不缺的便是富人。」
「那麼……附贈玉片總算是你自己想到的了罷?」
「要讓你失望了,這也是與旁人學的,我那老師乃是福建的一個古董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