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從那時候開始,秘書就總覺得陸舟有事沒事地在盯著陸橋看。那種躲在草叢裡的豹子,蹲在獵物身後等著致命一擊的眼神,好幾次被秘書撞見,看得他一個風裡來雨里去的成年人都忍不住背後發寒。
小橋沒小舟那麼聰明,渾身上下加起來也沒幾個心眼,舉起饅頭就知道吃,抱起肘子香噴噴地就知道啃。
秘書一直小心翼翼暗中護著陸橋,就怕陸舟有什麼不好的打算。
但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
那麼巴掌大的小孩,會一頭扎進冰冷的河水裡頭。秘書那時候就站在河水下面,陸舟跳下去之前看到了他,沖他挑釁一笑。然後下一刻就越過石橋,下去的時候動作乾淨利落,像一把刀一樣直直地插入漆黑的河水。
嗵一聲敲在了陸振國的心坎上。
陸橋挨打的時候,秘書不知道。打完了之後送到醫院好久,他才聽見這個消息火速往醫院跑。一推門就看見守在一邊的陸舟,陰森森地沖他回頭:「現在才來?」語氣好像守在那兒等他很久了一樣。
秘書想說什麼,但陸舟先一步搶過他的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然後下一步,他緩緩起身,用他那纖弱、笨拙、喘著粗氣的身體,蝸牛一般從輪椅上爬下來,站在秘書面前像是一堆已經風乾了的骷髏架子:「但你要是說出來,下一個躺在床上的就是你,小林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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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橋在那兒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小林叔。聽人說他是被調往深圳的分公司去了,以後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
但說實話,有他的消息也很難了。
因為從上次長青河那件事兒之後,父親陸振國氣得發瘋。陸橋真的被打怕了,身上的傷足足養了三個月才結痂。
結痂的時候背上很癢,他也不敢撓。那滋味就好像有千百隻螞蟻踩著棉花在你嗓子眼兒里鑽,真是生不如死。
他不敢走出房門,在那三個月里,吃的喝的東西全都是陸舟給他送來的。
每次陸舟走進來的時候,笑容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輕輕把東西放下,然後拿來藥,要陸橋轉過身去,看他背上的傷。
有很多時候陸橋雖然背對著他,但卻非常明顯地感覺陸舟在背後笑。
笑得毛骨悚然。
他很怕陸舟。
但陸舟又對他很好。非常好。
好到什麼程度?陸舟會把自己所有的零錢拿給陸橋買東西,知道陸橋犯了錯會被打,所以每一次陸橋犯錯陸舟都會把錯全部攬到自己肩上。
就連陸橋決定讀藝術的時候。
爹陸振國知道了這個消息肺都要氣炸了,揮著大拳頭滿屋子裡嗷嗷亂叫說以後就當再也沒有這個兒子,要把陸橋打死然後骨灰揚在海里,從此讓他回歸大自然。
沒一個敢說話的。
是瘦瘦弱弱的陸舟擋在陸橋的面前,用他突出的可怕的肩胛骨擋住陸振國。然後特倔強,鏗鏘有力地說不行,陸橋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他是他自己的,不為你們活。
然後陸振國氣壞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啪得一下,一巴掌就結結實實扇在了陸舟臉上。打在地上二十分鐘都起不來。
陸舟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但陸橋晚上哭得死去活來,後來偷偷跑到陸舟的房間裡抹眼淚。衛生紙用的一包一包的,擤的鼻涕滿地都是。
他埋怨陸舟非得去找大爹對抗。
但陸舟就是笑笑,用他那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撓眼窩,說:「我又不是為了你。」
當時可能確實青春期年齡小,陸橋真沒聽懂陸舟那是什麼意思。
直到有此陸舟沒回家,他害怕,出去找的時候在街角碰見了陸舟。當時深夜快十二點了,陸舟自己抱著一架手風琴,就坐在離家裡最近的大廣場花壇旁邊,翹著一隻二郎腿,旁若無人地彈。
北方寒冷的夜晚,廣場上沒有一個人在聽。有的只是呼嘯而過的晚風,不算明亮的路燈底下,陸舟的手指被風和冬天冷得通紅通紅。
當時他彈的那個曲子叫什麼陸橋忘了,陸橋只記得自己又哭得泣不成聲。
他才忽然想起陸舟也想讀藝術,最後和陸振國鬧了一場胳膊擰不過大腿去讀了文化理科。他才突然知道陸舟不止是為了他在爭,也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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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陸舟的身體越來越差,心臟起搏器需要檢查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好多時候突然兩個人在路上走著,本來去商場的路立馬就掉頭去了醫院掛號。
玻璃門裡的病房上陸橋看著陸舟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像是只被人獵了腿的狸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