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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汽車的轉速盤指針指向「0」的刻度線,陸橋轉頭看著傅義,眼神猶豫:「真的要停在這兒嗎?」

傅義只看著前方車燈能照到的地方,沒有說話。

「嗚……嗚!!」陸橋轉頭看了眼後排被綁住的巴圖,他正踢腿猛地掙扎著,但是他身上的尼龍扎帶實在太緊,所有力氣的掙扎都是無濟於事。

片刻後,傅義輕嘆一聲,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下車吧。帶他過來。」

陸橋沉默了約莫三秒。然後轉身下車將巴圖從後排拖拽了下來。「咔嚓」一聲,剪刀割斷了塑料的尼龍帶,巴圖被鬆綁後立刻瘋了一樣地向後跑。

但傅義的聲音在他背後驚起:「這裡離市中心有三十里。你以為憑你這條腿,身無分文的情況下,能跑到明天的發布會去嗎?」

車燈的光影中巴圖的背影忽然一頓。

旋即他惡狠狠地轉過身來,那一張年輕又滄桑的臉,緊抿著他那天生殘缺的兔唇在陰翳中,陰沉得可怕。他直勾勾地盯著傅義,握緊了拳頭,所有整裝待發的姿態望上去就像是要和獵手同歸於盡的兔子。

傅義站在他面前,背對著車燈笑了:「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又沒帶武器。」

巴圖沒有說話,只能看他垂在大腿編的袖子抖了又抖。那明顯是攻擊的訊號。

但傅義仿佛看不見,緩緩走向他,從手裡遞給他一隻剝開皮的棒棒糖:「吃嗎?以前小時候的老味道。」

棒棒糖粉紅的顏色在車燈照耀下閃閃發亮。

出於緊張和害怕之間的情緒,巴圖緩緩接過了那隻糖。

傅義低頭又剝開了一個,放在自己嘴裡:「放心吧。沒毒。」

巴圖看他吃了,才猶猶豫豫也伸進了嘴裡。

「和以前一個味兒,是嗎?」

巴圖悶悶地「嗯」了聲。

「你還記得當時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也是這樣,特別緊張。就好像我要吃了你。」

巴圖低聲吼著:「我記得。當時你被村里人拴在荒林的樹上,已經餓了七天。我和我阿叔打獵的時候遇到你,那棵樹旁邊的草已經被你啃光了,竟然也沒死。他們都說你是扔進枯井裡都能自己爬上來的野蛇。」

傅義直白地望著他:「你也是這麼想嗎?」

他腳步一點點靠近,巴圖肉眼可見又變得繃緊起來。他三瓣的兔唇開始不安地左右瞥動起來,雙目緊張地瞪著傅義簡直眼睛不眨一眨。

「他們說什麼,我們就得認嗎?因為我眼睛顏色和別人不一樣,就活該被他們欺負,活該被他們玩樂,活該被他們用皮帶綁在樹底下七天自生自滅嗎?」

巴圖忽然低下了眼睛。

「你也知道,我這人特不信命。他們越不讓我幹什麼,我就偏要幹什麼,不僅如此,我還要干出點兒名堂來給那些人看看。一想到我在舞台上光芒萬丈,他們那些陰溝里的人老鼠一樣在底下仰望著我,嫉恨著我,我就興奮,我就痛快。」

巴圖:「你是做到了。」

話頂著話:「但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

聞聲,巴圖抬起頭,微微一怔。

傅義擦肩從巴圖的身邊走過,往前:「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巴圖望著四周一片漆黑,坦言:「不知道。」

「這是華水北的墓。」

巴圖咬著棒棒糖的嘴又是一頓。「啪」一聲,傅義打開一支手電,已經搖搖晃晃地走在了鵝卵石鋪成的小道。

「喂!我來不是聽你說這些的!」他在身後喊。

但傅義走在前面,沒有應他。

巴圖牙齒咬了咬下唇,又瞥了眼背後的陸橋,猶豫兩下還是跟了上去。

今天天上不是黑色的,而是介於一種灰和藍之間的顏色,總有種讓人覺得太陽下去還沒多久的錯覺。上面星星芝麻一樣亂撒,東南西北地閃著,明滅可見。

四周都是一片無人的荒野,只有隱隱約約的幾隻燈泡在照著光芒。寂靜,但在這樣的天色和軟風裡面,倒讓人忘了這裡是一片新開墾的墓地。

傅義在前面用手電筒探著路,問:「你還記得那時候我們要去華水北的舞團,從辛村離開,去車站走的時候嗎?」

巴圖:「記得。也是這樣一條路。下頭有小石子,硌腳。」

「嗯。當時華水北來,說要資助我們去學跳舞去,所有人包括所長在內的人都不信,就我信。我太想出人頭地了,所以一聽見這個消息,馬上就拿著她發的畫報彩頁去找大家,跟大家說可以去當大明星,到時候跳會了舞就能出人頭地,去上電視,去北京,在天安門外可以餵鴿子高粱。但沒有一個信我的,我費勁巴拉地說了三天,都快絕望了,躲在角落裡,就你一個人過來,蹲在我身邊,給我遞了個棒棒糖,小聲跟我說你信。我他媽的,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棒棒糖的味道。」

巴圖低下眉眼,悄悄將嘴裡的棒棒糖撇到另外一邊。

「但你信個屁。你是裡面最謹慎的一個了,你那麼說,就是怕難過。然後你就去找他們,一個一個地說,跟他們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最後他們都被你說服了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我特驚訝,問你為什麼,你就嘿嘿嘿地在一旁邊傻笑。但我後來才知道,當時那群人沒一個信的,只是你把你爹媽留給你的東西全給他們了,連你爺爺那塊銅懷表都沒剩下。」說著,傅義的音調有點抖。但他背對著巴圖,看不出來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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