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征獨居一帳,原本他以為如此消耗精力體力後,會很快入睡。然而他盯了帳內燃燒的炭火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坐了起來,穿好衣裳。
星月黯淡,他一人一騎,冒著細細小雪疾馳,在寅時中回到了行宮。
他顧不上喝青筠遞過來的熱茶,命令他立即去傳陸謹過來。
第58章
紀襄原本以為自己會睡熟的。
然事實是她聽著床邊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閉著眼睛,分外清醒。
鋪天蓋地襲來的疲倦之下,她絲毫沒有困意。
此事,實實在在死了人。且這是皇家行宮,竟然承受不住暴雪壓力坍塌了,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會在朝堂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為此丟官位,丟腦袋的,必然大有人在。
只可惜,紀襄在黑暗中嘆了口氣,她從蓬萊宮回來,論理應該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即使她說自己身體康健,皇帝也不可能讓她一個極有可能還帶著病氣的人在跟前。
她應該是沒有機會參與這場禍事的後續了。不過即使皇帝如常召見她,紀襄也知道分寸,絕不會多言干涉。
而這數十年不遇的大雪,通常被人認為是不祥之兆,或是皇帝有過錯,上天才會降下懲罰。
皇室行宮尚且如此,也不知道平民百姓中,受雪災之苦的會有多少,朝中可有人及時去救助?
她眼前,情不自禁浮現起白日裡看到的宮殿坍塌血流一地的場景。即使相隔甚遠,仿佛都能聞到粘稠的血腥味。這些驟然遭遇災禍的人中,或許還有她曾經說過話的姑娘。
紀襄眼眶濕潤,翻了個身,將臉埋在枕頭中。
哭了好一會兒後,她抽了抽鼻子,漸漸平復下來。
思緒又飄到了章序身上。她人一開始昏昏沉沉,只隱約有感覺自己被人背下了山,到了中途才清醒過來,意識到了她正在章序背上。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那時是真的困頓,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畫墨在一旁照看她,餵她喝藥,告訴她章序不能進她的臥房,在外等到有醫士給她瞧過,沒有大礙,才離去了。
她一根根掰手指,從她八歲入宮起,她和章序已經認識八年了。
第一次見到章序,是蘇夫人領著他來給太后請安,他朝站在太后身旁的紀襄擠眉弄眼,太后和蘇夫人都笑了。
「反正年紀小,讓他們一起去玩玩,不礙事。」
紀襄記得太后好像是這樣說的,章序和她走到長秋殿的小花苑裡,章序比她大一歲,但當時還比她矮一點,仰著頭問她叫什麼名字。
在情竇初開的十四五歲,她身邊最熟悉的男人,只有章序。曾經暗暗心悅過他,簡直是一件再尋常不過,再自然不過的事。
但如今......紀襄抿抿唇,不能再這般下去了。
她的思緒轉了又轉,又覺得自己心軟,眼下一味沉湎在對章序的愧怍中。
早些將事情說清楚,將婚事退掉吧。
不過,她並不打算告訴他自己和司徒征的事。這事除了因為各種原因知道的寥寥幾人,她不準備再讓任何人知道。
還是應該好好想想,該如何開口退婚。
還沒來得及細思,她就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紀襄難以置信地掀起床帷,就見司徒征領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子進來了。
屋外一點動靜都沒有,她瞪大了眼,用目光詢問他這是做什麼?
他不應該還在蓬萊山,或者休息嗎?
司徒征簡略解釋道:「之前替你看診過兩回的大夫。」
說著,他示意陸謹上前給紀襄把脈。
她瞥了二人一眼,伸出一隻手,道了句「有勞」。
陸謹沉吟片刻,道紀襄這回寒氣入體,需得好好靜養,不過她身體比上回健壯了一些,這是件好事。
他給紀襄開了兩帖調養的方子,出去了。屋內只剩司徒征和紀襄二人。
紀襄蹙眉,看著司徒征眼下的一抹青黑,和遮掩不住的倦色,忍了忍,還是責備道:「你怎的不去歇息?我不用你來看我,現在你也看過我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他不答,抱住她,問道:「哭過了?」
紀襄靠在司徒征的懷裡,蹭了蹭,忍不住啜泣。原本,她是不想再哭的,但人在急劇變故的驚嚇後遇到了心悅之人,實在難以抑制心中近乎委屈的軟弱。
司徒征輕輕拍了拍她,親了親她的鬢髮,親到了一塊混著雪屑泥土的砂礫。
他不由輕笑出聲。
紀襄凝著淚眼,從他熾熱的懷裡抬起頭來,看到了司徒征倦色臉容上,左側一顆深深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