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床就是沒床。那我還能給你攆一個出…」老馬說著,眼睛瞟到了陳熙南。就見這人從護工手裡接過了臉盆,正在給段立軒刮鬍茬。那細緻認真的樣子,好像他不是醫生,而是高級沙龍里的Tony。
老馬的臉一黑,立刻改口:「行,你等會兒。我給你騰個床。」
作者有話說:
NICU:神經重症病房
ICU其實有很多種:ICU、CCU、EICU、NICU…
一些不太大的醫院,只有一個綜合ICU。大一點可能分內外科,再大一些就會有專科ICU。
段甜甜死要面子。這回好了,面子徹底無了。永遠地無了。
段甜甜(放空嘆氣):一想到被你擦過屁股,我他媽就不想跟你處了。
陳樂樂(天真疑惑):為什麼?我擦得不好嗎?
第7章 恥懷繾綣-07
ICU這個地方,既是銷金窟,也是生死場。既是候車廳,也是中轉站。
大門出來往左推,是去往普通住院部的通路;出來往右推,是去往太平間的電梯。一到晚上,門口擠滿了打地鋪的人。這些家屬們雖短暫相遇一處,卻各自有各自的歸途。
「段立軒家屬在嗎?」護士的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
從地上軲轆起來好幾個男人,緊張地踉蹌上前:「在!在!」
「沒事兒了啊,轉特需病房去。跟著搭把手。」
幾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竟孩子似的歡呼起來。
「謝謝!謝謝啊!」「哎媽我這心啊,好懸沒給嚇死。」「別堵過道上擋害!過來給二哥舉下吊瓶!」
陳熙南站在床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夥人。一個光頭,一個青茬兒。一個雞冠發,一個大齙牙。還有個高胖子,胳膊上紋了條龍。看樣子有不少年頭,鱗片全暈沒了,搭眼瞅像條咸帶魚。
這時為首的光頭認出了他,客客氣氣地哈著腰上前:「陳大夫,現在有空兒沒?我尋思問你點事兒。」
他還穿著那件染血的花哨T恤,看樣子是一刻都沒離開。
陳熙南笑眯眯地點頭:「你問。」
光頭把他拽到地鋪旁,拎起個紅紙袋遞上來:「瞅你忙得吃不上飯。哥兒幾個給你買了點魚翅,補補。」
陳熙南瞟了眼袋子,看到補品旁還有個信封。他不動聲色地推回去:「心我領了,東西你拿回去吧。」
陳熙南從不收禮,無論是菸酒還是現金。不是覺得被侮辱,更不是嫌少。主要是太忙了,沒精力應付。
如果他今天拿了人家的紅包,就相當於應了這份人情。醫療活動充滿了不確定性,誰也想不到明天會發生什麼。就算患者平安出院,往後求他辦事,拒絕前都得先斟酌一番。所以還不等光頭再說,陳熙南就轉移走話題:「我聽這邊護士說,他家屬一直沒到啊?」
「離得遠。擱馬來西亞呢。」
「馬來西亞,有八九個小時也回來了。」陳熙南不太贊同地搖著頭,「這麼重的傷,家屬該到場的。」
「呃,他哥情況有點特殊。不好回。」
「就一個哥哥?他父母呢?」
這回光頭只是訕笑兩聲,沒說話。
陳熙南上下看他,裝作不經意地開玩笑:「看你們這架勢,怎麼說?社會人兒?」
光頭臉上有幾分尷尬,抬手搓了下後脖頸:「沒。正經人兒。這都裝B的。」
社會人這個詞,在東北語言系統里的意思相當微妙。狹義用,他是黑惡勢力的縮寫。廣義用,它指擁有強勢的人際關係網。兩層意思之間沒有明確界限,要聯繫上下語境才能判斷。
但不管哪一種,『社會人』都是食物鏈的頂端。而東北也隨之衍生出一種文化,叫做裝『社會人』。就好比自然界中的貝氏擬態,屬於一種生存策略。
比如粉蝶會模仿毒蝶,奶蛇會模仿珊瑚蛇,鹿子蛾會模仿黃胡蜂。一個物種擬態成另一個強大物種,以此保護自己免遭獵殺。
人類也一樣。印第安人在臉上畫油彩,以此擬態兇狠;美國人對槍枝狂熱,以此擬態強大;房地產業務員穿上西裝,以此擬態有錢。
而在東北,擬態社會人,大概有那麼幾個方法。
首先是髮型。最有威懾力的是光頭。沒了頭髮,視覺上五官就比較突出,給人一種兇惡感。其二就是寸頭、青茬,這種看著比較痞、狠。再次就是山雞頭,腦袋頂高高豎起,給人一種莫挨老子的暴躁感。再就一些蓋頭和炮頭,不過比較低端,屬於快手街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