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卻還是有些遲疑:
「你要以女子之身考取功名,孤便得瞞過朝野上下的眼睛,頂著一朝事敗天下士林寒心的風險,將你送進考場,憑什麼呢?」
就憑救命之恩嗎?
位卑者對位高者的救命之恩,憑的是位高者的良心,若惹惱了他,恩亦可變成仇。
故而,你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殿下失去中宮庇佑,卻能在貴妃的圍困中活下來,娶到鎮國公家的女兒,得到朝堂上下的支持。殿下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繼位本應是順理成章的事,陛下的心卻還是左右搖擺……殿下可知為何?」
「你說是父皇左右搖擺?真有意思,朝野上下皆知,這一切都是貴妃惑主。」
「貴妃出身不高,若不是陛下給她權柄,她如何當惑主的妖妃?殿下心裡清楚,她的勢力全是陛下一手培植。」
李慕這才願意正視你,不等他追問,你繼續道:「殿下師從當世大儒,學的是仁義禮智信,行事謹慎,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卻還是被刺殺您的反賊得了手,這便是陛下左右搖擺的原因。」
「可笑,你的意思是,一國之君之所以不滿意他的儲君,是因為儲君光明磊落,不屑鬼蜮伎倆?」
「是。」
「孤的老師無一不是德高望重、宦海沉浮的老臣,他們尚且不敢這麼說。」
「殿下以為君與臣之間是什麼關係?相輔相成?不,是此消彼長。臣子當然喜歡寬仁的君主,可對於君主來說,只懂得寬仁就是軟弱。」
「小小村姑,竟敢大放厥詞!」
「若我只是小小村姑,本不該識得殿下的玉佩,更無法揣摩聖上的心意。」
「那你究竟是誰?」
「是只對殿下說真話的人。」
你仰頭看他,眼中滿是野心:
「殿下自可光明磊落,那些鬼蜮伎倆便全部交給民女吧。
「您把我當刀、當劍、當會咬人的惡犬!
「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便來髒民女的手。」
李慕審視著你,半晌,他問:
「你叫什麼名字?」
你的爹娘不曾給你正經起過名字,在家便叫「妹兒」,嫁人便叫「某某家」的,起名也是浪費。
你讀書後倒是給自己想過一些風花雪月的名字,如今卻全都不想要了。
你朝李慕深深一拜,朗聲道:
「民女,蕭負。」
從今往後,寧負天下人,也不教天下人負你。
第6章
在你的悉心照料下,李慕的傷幾乎痊癒。
你準備帶他離開這裡,返回京城。
他難得慈悲,擔心你傷了的那條腿再經長途跋涉恐怕會落下病根。
腿是你兄長打傷的,傷在腳踝處往上一寸,滾下山時傷情加重,骨頭應當是裂了,雖然沒斷,卻也不太使得上力。
你沒有刀,能用來固定傷處的只有徒手便能掰下來的樹枝,本就不牢固,何況你還要照顧李慕那個分不清菜和草的貴人,更沒有機會靜養,拖延這麼多天,應當是無法痊癒了。
可你並不難受。
瘸了好,這條瘸了的腿將會變成一張嘴,在你無法開口時,它會提醒李慕,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是他最忠誠的僕人。
「殿下失蹤多日,京中想必已經大亂,等著殿下回去收拾殘局,民女的腿怎麼比得過殿下的大業?」
李慕突然笑了,他說:「孤總算明白為何皇帝都喜歡佞臣了。明知是假話,卻因為說得好聽,便生不出怪罪之心。」
你也笑了:「都說忠言逆耳,可逆耳的卻未必都是忠言。惡語傷人心,善語結善緣,民女向來與人為善。」
你帶著李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大山。
坐上馬車的時候,李慕假惺惺地問你:「此番遠離故土,心中是否惆悵?」
你嘴上配合他長吁短嘆,心中卻只剩冷笑。
人只要不下賤,便不會留戀讓自己受苦受難的地方或人。
可你此刻必須溫良一些,一個聰明狠辣又沒有軟肋的下屬,會讓上司提心弔膽,又愛又恨。
沒有弱點,反而成了最大的弱點。
駿馬奔騰而起的時候,你聽著馬蹄聲,心中激盪起來。
你不怕京城的風雨,不怕殺戮,更不怕陰謀陽謀,你最怕的是毫無反抗之力地走進相夫教子的一生。
你十三歲那年被許了人家,是村里一個老光棍,他願意出的聘金最多。
自那之後,你在家中就是一張活著的銀票,爹和兄長終於願意給你點好臉色看。
也是,誰看到錢不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