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過去一無所知,只能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勾勒出從前的人與事。
「但第二天,當你被人們簇擁著推上去時,無數的麥穗拋向了你。」薩摩陷入回憶,「你的表情,一下子像黃油一樣融化了。」
薩摩的話並不多。
但提及單無綺的往事時,薩摩總是不吝言辭。
「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會哭出來。你在乎他們,我一直知道。」薩摩的睫毛抖動了一下,「但你沒有。你的表情恍惚又失神,雖然看著眼前撒麥穗的人,卻又像是透過他們,看著另一群人。」
「你的口吻好像我是個萬人迷。」單無綺調侃道。
「恨你的人和愛你的人一樣多。」薩摩從回憶中清醒,「你教過我:不論對錯,只談動機。」
單無綺敏銳地抓住了話柄:「那些恨我的人,你覺得和今天的事有關係嗎?」
「我無權回答。」薩摩答。
回歸理性討論時,薩摩的口風又該死地緊了起來。
單無綺用盡渾身解數,卻再也沒能撬出一句有用的話。
除了一段回憶和一杯熱水,單無綺什麼也沒收穫。
單無綺放棄和薩摩繼續拉扯。
她捧著變得溫涼的水杯,雙眼看向緊閉的城門。
這次集體異變只是一個開始。
赫勒瓦爾死時,單無綺就有一個預感。
赫勒瓦爾的身份太敏感了,曾經的核心黨員竟然異變而死,如此晚節不保的難堪死法,更像是有人在極力掩蓋什麼。
而且……
單無綺自己就是個蓋棺定論的異種。
單無綺仰起頭,看向上方半透明的防護罩。
謎團一個接著一個,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單無綺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首長展開一場談話了。
兩個小時後,藍心準時帶來了血液檢測報告。
單無綺的報告顯示,她是個純粹的異種。
尤娜也戴著拘束器,她的情況比單無綺稍微好一點,但所有數據都標著上升箭頭。
「我這是升級了嗎?」尤娜問。
「是的,你很快就要不做人了。」藍心答。
但讓單無綺始料不及的是,剩下的檢測報告裡,最健康的那份竟然來自艾森。
艾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他拈著那張紙:「上帝!這不科學!」
「這裡沒有上帝,而且這很科學。」藍心冷靜地提醒,「進監獄前,記得把身上的泥搓乾淨。」
「監獄?」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是個逃民。」
「噢!」艾森崩潰地捂住臉,「我這輩子完啦!」
「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藍心的語氣依然冷冷的,但說出的話又像在安慰人,「我的導師曾經也是一個逃民,共榮部只招天才,你如果夠聰明,也許我們還能再見。」
「噢!」艾森又叫了一聲。
但艾森的表情告訴單無綺,他並非在為「聰明人能加入共榮部」這句話而高興。
城門緩緩升起。
通過血液檢查後,單無綺幾人終於回到牆內。
每一次回城,出城文書都要蓋章返還。
看守城門的勤勞部黨員翻箱倒櫃地尋找印章。
他似乎大哭過一場,兩個眼睛腫得像桃子。
當他翻遍所有地方都沒找到印章時,他一下子泄了氣,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臉上浮現出悲傷的表情。
「羅薩!」他蘊著眼淚咒罵,「你到底把印章放在哪兒了?」
「羅薩?」尤娜問。
「你們出城時,文書就是羅薩檢查的。」勤勞部黨員用力吸了吸鼻子。
單無綺記得羅薩的聲音。
儘管只是送別的禮節,但他的那句「為了人類的黎明」,還迴蕩在單無綺耳邊。
「你要不去問問他?」單無綺善意地建議。
勤勞部黨員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死了,在那個廣場上。」他的聲音有種機械的麻木,「他和我換了班,說要去外面走走,我以為他被哪個姑娘勾走了魂,結果他……變成了一隻異種。」
夜色已濃。
值崗室唯一的燈泡下,勤勞部黨員的臉蒼白而疲憊。
單無綺沉默。
「抱歉。」良久,單無綺輕聲說。
「……啊,找到了。」勤勞部黨員彎下腰,從桌腿下拔出印章,「該死的羅薩,竟然把珍貴的印章拿來墊桌子,我一定……」
勤勞部黨員的話戛然而止。
單無綺以為他在難過:「同志,你節哀……」
「這裡……藏了一封信。」勤勞部黨員抽出一個對摺的信封,它同樣墊在桌腿下。
他顫抖著捋平信紙。
幾秒後,他臉上的悲哀一瞬間被嚴肅替代。
「請問,哪位是單副官?」他問。
單無綺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她向前邁了一步:「是我。」
「……啊,我竟然沒有認出您。」勤勞部黨員深吸一口氣,又將那張信紙遞給單無綺,「信里的內容我不好概括,但羅薩在開頭說,這對您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