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第一中學是思想考試的考場之一,現在是暑假,但高三生還在補課。
他們揮舞著雪白的試卷,從教室里魚貫而出。
枯燥的補習和緊張的考試被高三生拋之腦後,他們歡呼雀躍,仿佛一群出籠的小鳥。
社會還未向他們伸出魔掌,名為「學校」的象牙塔中,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真年輕啊。」閻銀華感慨。
「是啊。」喬納森說。
「我老了。」閻銀華看向喬納森,發現對方的臉上同樣爬滿了皺紋,「你也是。」
喬納森低下頭。
他說:「你有很多問題想問吧?」
「是的。」閻銀華道,「但不是這裡,也不是現在。」
喬納森扯動嘴角笑了一下:「因為這裡是學校?」
「因為在這裡,你僅僅是你,我僅僅是我。」閻銀華道,「友愛部不會監聽學生,而且思想考試已經結束,就連伊甸都不會投來視線。」
「……」喬納森沉默了一瞬。
他看向空無一物的桌面:「你寫了什麼?」
「一些過於刺耳的言論,一些不再糊弄的建議,以及一些發自內心的期待。」閻銀華道,「你呢?喬納森。」
喬納森輕聲道:「我交了一份白卷。」
閻銀華的雙眼微微睜大。
而後,閻銀華很快明白了什麼,低下頭,沒有發出一句追問。
但喬納森打開了話匣子。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三年前,審問閻銀華的那個夜晚,上面要求他屈打成招,但他看著閻銀華,鬼使神差地放下了鞭子。
此世已是長夜。
不該有太陽隕落了。
「我終於明白了你的話,銀華。」時隔二十三年,喬納森再次叫出這個名字,「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成為友愛部部長後,我的喉舌和靈魂都不再屬於我。」
「我以為我無比堅定,但死到臨頭時,我依然生出了悔意。」
「我不後悔走上這條路,即使回到過去,在相同的處境下,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我不該毀掉人類的未來。」
「許多時候,我可以沉默,但我選擇開槍。」
「許多時候,我可以將槍口抬高一寸,但我選擇瞄準心臟。」
「如今,她的槍口對準了我,我必死無疑,但我……終於可以選擇沉默。」
喬納森布滿褶皺的臉沒有一絲顫抖,但閻銀華知道,那個走鋼索的人,終於鬆開了手中的長杆。
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他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一如平靜地殺死昔日的上司,成為了友愛部部長。
那份白卷是喬納森最後的反叛。
利益場上無中立。
沉默就是曖昧。
曖昧就是偏袒。
窗外的聲音漸漸平靜,放學的學生走完了。
喬納森轉身離開,就像從未來過。
「我有一個問題。」閻銀華突然說。
喬納森停在教室門口。
陽光將喬納森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閻銀華的腳下。
喬納森抬起頭:「說。」
閻銀華問:「你的理想還長存嗎?」
喬納森沉默。
他聽到了遙遠的槍聲。
這次思想考試,是洗牌前的最後一次站隊。
他沒有向舊勢力搖尾乞憐,也沒有向新勢力獻媚討好。
恍惚中,喬納森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年輕的他眼中,未來有無數條道路,但年老的他回首過去,看到的道路只有一條。
年輕時射出的那枚子彈,在二十三年後,終於正中他的眉心。
砰!
閻銀華聽到了一聲槍響。
喬納森倒地,腦後溢出一片血泊。
薩摩逆光站在門口,高舉的右手中,槍口冒出一縷白煙。
薩摩放下手:「謝謝你拖住他。」
「不用謝。」閻銀華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薩摩揮揮手。
特情司黨員收走屍體,打掃血跡。
閻銀華垂眸看著門口,一分鐘前,那裡還躺著喬納森的屍體。
「這只是個開始。」閻銀華道。
「是。」薩摩道。
二人一坐一立,沉默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