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下,那人的臉頰泛起病態的緋紅。
他顯然是個貴族,神韻清矍,眼神高傲,皮膚蒼白如雪,仿佛被砒霜浸透:「我?首長大人,請問我犯了什麼錯?」
單無綺盯著那人,腦中浮現出對方的身份信息。
——他是築牆者的直系後代,擁有基地最高貴的姓氏之一。
——但聲色犬馬腐蝕了他的體魄和靈魂,年逾五十的他,至今都沒有嫡系後代,甚至連私都沒有。
「你沒有錯,奧斯汀先生。」首長道,「只是今日,我得知你有一件大喜事,因此特意恭喜你。」
不等眾人開始議論,首長對單無綺低聲道:「把人帶上來。」
單無綺愣了一瞬,隨後瞭然。
她繃住冷臉,從會議室外帶入一人——他是諸多非核心黨員中的一個。
會議室里的人共商國是,翻手作雲覆手雨;會議室外的人豎耳恭聽,高軒一枕夢黃粱。
被單無綺帶進來的那名黨員,臉上同時有著茫然、喜悅和恐懼,待看清會議桌上首處的首長,他甚至「撲通」一聲,腳軟地跪了下來。
首長:「奧斯汀先生,請你仔細看一看他的臉。」
奧斯汀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那人的臉。
在場的人都是政治生物,一瞬之後,包括奧斯汀在內,所有人都明白了首長的言外之意。
奧斯汀空守著高貴的姓氏和凋敝的人丁,即使即將退休,但他仍然不肯讓賢。現在,首長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只要奧斯汀認下這個孩子,家族的榮耀和後路就都有了保障。
奧斯汀倚老賣老,時常以「築牆者後裔」的身份和首長唱反調,但如今,這個尊貴的身份反而成為了他的枷鎖。
——你敢讓築牆者的光榮姓氏斷絕嗎?
——你敢不認下這個孩子嗎?
單無綺牢牢盯著奧斯汀,後者保養得宜的手指放在桌下,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腳軟跪地的黨員被單無綺捏著後頸,他想要起身,但他毫不懷疑,只要他亂動一下,這位面冷心狠的副官就會毫不留情地掐斷他的喉嚨。
「……他來自哪裡?」良久,奧斯汀問道。
奧斯汀的口吻聽起來似乎暫時妥協了。
單無綺看著首長的後腦勺,她無法看到首長的表情,也無法猜測,首長到底懷著怎樣的目的。
首長:「外城。」
奧斯汀勃然大怒:「你太過分了!我怎麼可能去外……」
「所以,我打算讓我的副官去外城調查。」首長不疾不徐地拋出一枚炸彈,這才是他的目的之一,「諸位,可有異議?」
這場劍拔弩張的會議,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結束了。
奧斯汀帶著他的野孩子離開了,後者是否真的是奧斯汀的骨肉,以及後者的結局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貴族戚戚地盯著奧斯汀的背影,開始梳理自己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包括但不限於父母、妻子和情人。
平民隔岸觀火,感慨首長的手終於伸向了貴族,又忐忑首長的手是否會伸向平民。
首長以精妙的政治手腕,將對準自己的矛頭引向擲矛者,並觸動了政客之間的猜疑鏈,從而成功金蟬脫殼。
但這只是手段,首長的目的只揭露了冰山一角。
辦公室,單無綺接過首長遞來的文件。
「閱後即焚。」首長說。
單無綺翻開瀏覽。
這份文件不厚,但隨著一頁頁翻過,單無綺的閱讀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甚至定格在了倒數第二頁。
單無綺蒼白著小臉:「首長。」
這是一份滴血的死亡名單,上面寫滿了人名和他們的死因,而單無綺越翻越慢,是因為上面的人,全部都活在人世。
越往後,那些人名和首長的關係就越密切,翻到倒數第二頁時,基地所有位高權重的老人,名字都塗上了血色。
首長揚起微笑,他伸出手,為單無綺翻到最後一頁。
啪嗒!
文件從單無綺手中滑落。
——最後一頁上,赫然畫著一個兩撇鬍子的人像!
——死因:背叛人類,被新首長槍決。
單無綺顫著嘴唇:「……為什麼?」
「人類第一基地宿蠹藏奸,重病還需猛藥醫。」首長的聲音沉緩而溫和,還有一絲對後繼者的期冀,「無綺,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梅。」
多麼殘忍啊!多麼無情啊!
單無綺用力閉上雙眼。
她今年十六歲,雙手沾滿鮮血,但從今天起,她的心靈也要沾滿鮮血了。
首長溫和地看著單無綺。
雛鳥的羽翼即將豐滿,但巢外風雨飄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老鳥的屍骨能為雛鳥鋪平坎坷的道路,哪怕只有短短一小段,他也能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