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繼續,「我問村裡的人,這幾個月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但村裡有人認出了我,甚至感激朝我道謝。」
沈搖驚訝,「為什麼?」
陳年看她,「是啊,為什麼?我也好奇。」
沈搖莫名倒吸一口涼氣。
陳年低頭,再睜眼時看她時,眸間都是黯淡和陰沉,「後來村裡的人輾轉告訴我,他們感謝我,是因為何雲秋告訴他們,山林里那隻吃人的怪物是被我殺了,所以村落里安全了,何雲秋還帶回了幾張豹皮給了村里,大家都相信了他的話,山里不會再有吃人的怪物了,和何家,還有他,都洗清了嫌棄,不是傳聞中因為和怪物有瓜葛,被人排擠,質疑的一家人。而他口中殺掉那隻吃人怪物的人,就是我。」
沈搖僵住。
良久,沈搖才能出聲,「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年看她,「因為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相比起人心的恐懼和貪婪,對一隻信任自己的怪物下手要更容易的多。」
如果不是信任的人,誰能那麼容易殺掉一隻可以和群狼搏鬥的帶有apt的豹子精?
沈搖托腮出神。
很難接受這樣的結果……
「那後來,陳局,你還見過何雲秋嗎?」沈搖問。
陳年低聲,「見過,那是很久之後。饑荒早就過了幾輪,萬物復甦,也到了新的年代。我和他再遇到已經是1965年的冬天,他已經年過半百,身邊還帶著一個10歲左右的小孩子。如果不是他認出我,我已經認不出他。他說那是他的孫子,叫豆子,過了那個黑暗吃人的時代,現在一切都好,還不忘謝謝我那時殺了那隻吃人的怪物,讓村子裡的人都活了下來。」
沈搖詫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嗎?」
陳年看她,平靜道,「記憶是可
以篡改的,人只會願意記住自己願意記住的東西。時間一久,就連自己都忘記了。」
沈搖噤聲,內心卻經久不能平靜。
「我還記得他很驚訝,說我的樣貌從來沒有變過。他見我不說話,就低聲說,很多事情他也沒辦法,他也身不由己,世道就是如此,他沒有選擇。然後他反覆告訴他身邊的孩子,他讓他孫子一定要記住我,因為是我殺了那隻吃人的怪物,讓村裡的人活了下來,讓何家在村子裡留了下來。」
沈搖:「……」
這已經是全完魔怔了。
又或者說,試圖通過所有的痕跡讓周圍的人,更重要的是自己相信,不是他殺了那隻怪物……
沈搖輕聲,「陳局,那你問過他嗎?」
陳年淡聲:「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沈搖語塞,這一句話如同一道鈍器划過她心底。
這個故事到這裡,沈搖其實已經清楚來龍去脈了。
今天他們在農戶家裡遇到的老翁就是何雲秋的孫子,現在也逾古稀。
他認出了陳局,還同陳局道謝,說感謝他殺了那隻怪物,讓村裡的人活了下來,讓何家在村子裡留了下來……
老翁讓陳局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件事。
有時候人性的複雜,遠比怪物更可怕。
它藏在完美無瑕的軀殼裡,卻逾陰暗處露出陰影……
她不知道陳局經歷過多少這樣的事。
但從這一條,就由何雲秋灌輸給了自己的孫子,他的孫子再灌輸給自己的孫子,如同一條讓心裡的陰暗暫時掩埋的魔咒,只要重複,就可以成為傳承下去的信念與『真實』。
但所有這些背後的真實,都如同塵埃般,即便微不足道,但一粒粒,一件件壓在心底,最後成為一座大山……
陳年看她,沉聲道,「時間越久,見過這樣的事情就越多。如同一片深淵沼澤,越積越深,你能把它暫時藏在腦後,但等一天有人忽然提醒你,你驟然想起的時候,才發現它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占據了一方天地,踏進去,就彌足深陷。」
經歷得越久,這樣的沼澤就越深。
但你不知道哪天結束……
陳年低聲,「現在還會想知道這些事嗎?」
沈搖凝眸看他。
他亦然。
沈搖笑了笑,端起酒杯,一口氣喝掉了那一整杯。
陳年沒來得及阻止。
她笑著看他,攤手說,「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好的故事,我聽到,但我已經忘掉了;你聽過,也能忘掉。」
陳年輕嘆,「這裡有伏特加。」
沈搖:「……」
沈搖托腮,「不管了,夜色這麼好。」
陳年沒有由來的心情舒緩。
夜風裡的露台酒吧,駐唱在嘗著舒緩的歌謠,沈搖托腮看著遠方。
*
回程只有半個小時,大家在寨子裡都跳累了,也玩累了。
回程的車上都很安靜,要麼打著瞌睡,要麼聽歌,要麼發呆。
酒精上頭,沈搖其實有點暈乎乎的,反而下山的路搖搖晃晃,她也沒那麼在意。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排的陳局身上。
他一直在看手機,回復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