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許久,元宵抿了抿唇,才小聲開口道:「爹爹,不哭。」
此話一出,陸離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又在無聲無息地掉淚。意識回潮,四周的場景瞬間取代一片空白出現在視線內。虛幻與真實交融,讓他變得有些恍惚。
記憶變得錯亂。
無數記憶碎片湧入腦海,他卻不知該從何拼湊。雙眸開始變得無神,那些洶湧的、平靜的情緒隨著碎片漸漸逝去,最終歸零。
空白,一片空白。
他的世界只有空白。
他漸漸閉上雙眼,於是便又感受到了一片黑暗。仿佛睡在了最柔軟的溫床,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迫使他僵在原地沒了動作。
痛苦的情緒漸漸逝去,陸離的呼吸愈發平穩,最後趨於微弱。
——「就這麼睡過去吧,這樣你永遠都不會再感知到痛苦了。」
——「安心睡吧,陸離。」
心情宛若一灘死水,再也泛不起波瀾。陸離正欲徹底沉睡過去時,卻被一道泣聲叫回了魂:
——「爹爹!」
眼前的一片黑暗瞬間消失,陸離猛地睜開雙眼,驚魂未定地喘了好幾口氣。元宵見狀,哭得更厲害了,撲到他懷裡哽咽道:「爹爹,你不要丟下元宵,不要、不要死。」
陸離沉默半晌,終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元宵的背。
大抵是因為媯夬中毒的緣故,他的魂魄也變得有些不穩了,輕易便能被精怪影響。若是方才沒有元宵叫他,恐怕他的魂早就入了精怪的腹中。
元宵趴在他的肩頭嚎啕大哭,小小的一隻顯得尤其可憐。陸離順順他的背,不受控制地低頭親了親他柔軟的發,低聲哄道:「不哭了,沒事了。」
只是輕輕一碰,元宵並未察覺到他的動作。陸離又出了半會兒的神,才低頭給他擦著眼淚,借著這機會細細端詳著他的面容。
他生得實在太小了,好像用一隻手就能輕鬆抱起來。小小的一張臉肉不是很多,瞧起來有些清瘦。
陸離突然就變得有些難過。
他還那么小,那麼聽話,結局卻已然註定。
怪他。
都怪他。
怪他一時衝動,怪他壓制不了陣法,怪他糊塗,怪他荒唐。
感受到陸離心情的變化,元宵伸出雙手摸摸他的臉,小聲安慰道:「爹爹不難過。」
說完,他又給自己擦了擦眼淚,聲音還帶著鼻音:「我知道爹爹怕留下我害了淵海,元宵也怕害了爹爹,所以關於元宵的去路,爹爹不用愧疚。」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打濕了衣袖。元宵埋在陸離肩頭,嗚咽道:「可是、可是元宵還是很貪心,元宵想陪著爹爹,就一小段時間,一小段就好。」
他說完,已是泣不成聲。陸離閉了閉眼,將他抱在懷中,親了親他的臉頰,眼淚卻打濕了眼睫,啞聲道:「乖元宵,爹爹對不起你。」
這次元宵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落在臉頰上的溫熱,小孩在原地怔了許久,才笨拙地擦擦陸離的眼淚,也往他側臉上親了一口,忍著淚水道:「沒事的,爹爹,元宵不小氣,元宵原諒你。」
陸離眼眶一熱,險些又掉了淚。他摩挲著小孩的臉,又將他往懷裡攬了攬,輕聲解釋道:「我沒有不喜歡你,沒有討厭你。」
元宵鼻頭一酸,攬緊了他的脖頸,「道長哥哥沒有騙我,爹爹才是騙我的。」
陸離輕聲應了一聲。
「爹爹是大騙子。」元宵悶聲說完這句話,又蹭蹭他的脖頸,討好道:「但是元宵不生氣。」
陸離摸摸他的背,說:「好,元宵乖。」
元宵在他懷裡待了許久,猶豫半晌,又開口道:「如果父親醒了,爹爹和父親,可以一起帶元宵去人間看看嗎?」
元宵說完,又小聲補充道:「這是元宵唯一的願望。」
他刻意避開了「遺願」二字,陸離卻清楚地知道他在說什麼。沉默半晌,陸離閉了閉眼,掩住眸中的哀傷,應道:「好。」
*
飲天監。
宋禾跌跌撞撞闖進殿內,往四周環顧一圈,視線定格在了神像之上。
殿中金光閃閃,神像反射著刺目的光芒。宋禾被光芒照射,慘叫一聲,瞬間化作原形逃出了殿外。尾巴尖被金光灼傷,變成了黑漆漆一片。宋禾用爪子攥住自己的尾巴,眼中儘是陰毒之色,「既然如此,那就都給我的嘉兒來陪葬吧!」
宋禾拿出嬰珠,往其中添了一株又一株星荷。嬰珠吸收到煞氣,漸漸膨脹,最終竟化成了殿中神像那麼高。宋禾面色扭曲,猛地將嬰珠扔入了殿中。
「砰——」
殿中發出巨響,原本被供奉於高處的神像瞬間崩塌,臉部裂作了兩半。粉紅花瓣憑空出現,漂浮在了半空。異香瞬間侵襲淵海,宋禾哈哈大笑一聲,面色瘋狂無比,「嘉兒,為娘為你報仇了,整個淵海都將成為你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