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瓴面不改色地往王湮那邊靠了靠,垂眼撫弄著他的髮絲。兩人的姿勢頗為親密,像是為了故意做給誰看一般。媯夬直覺不爽,皺了皺眉,又抬眼望去。
正巧和沈瓴的視線相對上。
他淡淡看了媯夬一眼,眸中似乎帶了些隱隱約約的蔑視之意。然而還不待媯夬細究,他便又收回目光,手指順著向下,去撫弄王湮的脖頸了。
動作帶著極強的侵占欲,那纖長的手指似是野獸的尖牙,仿佛要在下一秒銜住王湮的脖頸,狠狠將其吞入腹中一般。但王湮卻並未察覺,只是奇怪開口問道:「怎麼不說話了?」
媯夬眯了眯眼,目光灼灼看著沈瓴道:「我想出去走走。」
沈瓴勾起唇角,不待王湮接話,便淡淡開了口:「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我估計他現在也不想見到你。」
媯夬冷眼看著他,「跟你有什麼關係。」
沈瓴動作一頓,許久後,輕嘆一聲,眸中分明帶著惡劣的笑意,聲音卻帶著點可憐,「王湮,我好心提個建議而已。」
媯夬冷笑一聲,「我說話難聽,就直說了。舅舅,我看他不像什麼好人,你還是儘早離他遠點為好。」
王湮有些頭疼,剛想說句話打個圓場,卻又被沈瓴打斷了即將說出口的話:「王湮,我胸口疼。」
柔若無骨的身軀陡然落在肩上,壓根沒給王湮思考的機會。沈瓴趴在王湮背上,極其刻意地將自己淌了鮮血的手背露出,聲音泫然欲泣:「都怪我,王湮,是我說錯話了,我知道的,我是外人,不論再怎麼提建議他們的關係都不會再有任何改變,陸離也不會再想看到他……哎,是我太多話了,對不起,你不用管我了,我一個人回去也可以的。」
他說完,強撐著想起身,卻又在下一秒不受控制地跌落回了王湮的背上。眼見著鮮血越淌越凶,王湮趕緊將他背起,慌亂道:「沈瓴,你先別睡,我帶你回去。」
沈瓴聞聲,故作虛弱地應了一聲,便又抬起眼,笑眼盈盈地看向媯夬,唇角的笑容帶了挑釁。他句句話都化作刀子直直往著媯夬心窩子裡戳,媯夬氣急敗壞道:「舅舅!他裝的!」
王湮卻壓根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小夬,你自己把東西都收拾好啊!我不送你了!」
媯夬:「……」
媯夬攥緊雙拳忍了半晌,終於沒忍住,一拳打在了面前的柱子上。
他重重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將心中的怒火平息。一回過神剛想離開原地,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陸離。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雪白,怒火瞬間被拋之腦後,媯夬有些驚詫。
陸離的頭髮……
變白了?
不過才半個月未見,他怎會變得如此頹敗?
種種疑惑猶如雨後春筍源源不斷湧出,媯夬幾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上前質問。
可沈瓴的話語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在腦中迴響。
也是。
他們的關係不管再怎樣修補,都不可能再恢復如初,陸離如沈瓴所說,也不會再想看到他。
但他也不想看到陸離。
就這麼算了吧。
算了。什麼前塵什麼愛恨,統統算了。
他終於強迫自己收回目光,邁開腳步走,一直走,走到兩條路的分叉口,停步。
真的就能這麼算了嗎。
這條路只要走過去了,就是真的、徹徹底底地見不到他了。
媯夬攥著雙拳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到底是轉過頭,忍不住最後看了陸離一眼。
彼時他正坐在梨樹下,換了個側坐的姿勢,在這個角度,他能清楚看到陸離的側臉。柔軟雪白的髮絲落在肩旁,手中的羽毛仍舊安靜地躺在手心。他垂眼看著那羽毛,似乎是入了神,雙眼漸漸失了焦,眸中的神采也逐漸淡去。
媯夬呼吸一滯。
忽地一陣風吹過,花瓣在空中飛舞。陸離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似是察覺到什麼,微微側過了頭。
……卻只是伸出手,垂眼輕輕撣去了自己肩上的花瓣。
並不是看他。
媯夬吐了口氣,只覺得喉頭一哽,似有千言萬語還未說盡。然而在回過神來後,他到底還是收回了懸在半空的腳,移開目光,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身影漸漸在視線中消失,陸離眼睫一顫,在原地僵了許久,直到顧瞎子的手輕輕放在肩上,他才收回早已變得麻木的手,閉了閉眼。
顧瞎子低頭看著他,勸道:「總有的事,需要他自己去經歷之後才懂。」
陸離緩緩睜開雙眼,輕聲道:「前輩,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顧瞎子撫摸著他的腦袋,輕嘆一聲,並未繼續延續這個話題:「去好好睡一覺吧。」
陸離輕輕搖了搖頭,「我想再一個人坐會兒。」
風聲停歇。
梨花落入泥土之中,於梨樹的新生中漸漸死去。
春天到了。
共生與同生的捆綁終於結束。
陸離吐了口氣,很是疲憊地閉上雙眼,靠在樹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