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們理應團圓的。
*
五日後。
「稟護法!淵海大亂!龍王生死未卜!教主和龍族太子不知所蹤!」
「什麼?!」
……
月白風清,萬籟俱寂。
媯夬踩著地面上無數亂軍的屍體,身形搖搖欲墜。一路殺過來已然耗費了他周身的力氣,然而他卻只是在原地休息片刻,便又馬不停蹄地邁開了步子,繼續急切地尋找著陸離的身影。
血腥氣不斷在鼻尖縈繞,身上的傷口在無數次揮劍間裂開,淌出汩汩鮮血。媯夬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倉皇地催動侶印,試圖從中感受到陸離的氣息哪怕是一星半點——
可沒有。
他感受不到陸離的氣息。
感受不到。
腦中一片混亂,直到涼風侵襲,媯夬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雙手脫了力,手中的劍刃直直滾下地,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媯夬跪倒在地,靜默許久,終是捧著臉無措地哽咽了起來。
哭聲延續許久,在空曠的海面之中迴蕩。媯夬死死掐著自己臉上的血肉,力度大得幾乎快將臉龐劃爛,想,都怪他。
都怪他。
怪他來得太晚,怪他總是咒陸離死。
恨意幾乎快讓他難以喘息。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在記憶中冷冷與那個惡劣傷人的自己對視後,說。
該死的是你才對。
力度徹底失了控,湧進喉腔的空氣愈發稀薄。媯夬閉了閉眼,正當他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把自己掐死的時候,異變陡生——
一柄劍猛地打斷了他的腕骨。
手掌陡然脫了力,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媯夬顧不得喘息咳嗽,猛地抬眼望去。
……正正與陸離對上視線。
月光之下,陸離表情平淡,身上的衣衫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宛若謫仙。
兩人對視許久,媯夬才緩緩撐著劍艱難地站了起來,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不敢置信道:
「你騙我?」
陸離坐在鞦韆上靜靜看著他,直到鬢間簪著的白花開始散發出縷縷光芒,他才平靜開口道:「合理利用了下你的同情心。」
四周的結界在媯夬出現的瞬間便現出了原形。陸離躺在鞦韆中,清瘦的身體身體隨著鞦韆搖擺的幅度而輕微搖晃著。鞦韆架上纏繞著的花朵聖潔而美麗,陸離把玩著指尖上的小花,潔白的眼睫隨著抬眼的動作而緩緩顫動,宛若神明,輕聲道:「現在可以把面具摘下來了嗎?」
「或者換句話說——」
「可以把屬於我的記憶還給我了麼?」
兩人僵持許久,媯夬忽地攥緊手中的劍刃,毫無預兆地衝破了四周的桎梏,打定了主意想殊死一搏。陸離見狀,微微蹙了蹙眉,指尖不過微微一動,手中的花藤便紛紛朝著媯夬纏繞而去,勢如破竹,表情有些難過:「為什麼要逃?」
花瓣在劍氣的攻擊下布了漫天,最終媯夬終是不敵壓制,被花藤擒著狼狽跪坐在地。陸離盯著他臉上的面具望了許久,才緩緩收回手中的花藤,起身一步一步朝著他走去。
兩人靜默片刻,陸離伸出手撫摸上了他的面頰,輕聲問道:「為什麼要逃?為什麼怕被我看見?」
媯夬閉了閉眼,靜靜流淌著淚水,「放我走,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陸離。」
「也許吧,」陸離垂眼看著他,指尖在他發間靈活地穿梭,「但我覺得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我會更後悔。」
繩結被指尖勾下,原本屬於媯夬的那一半面具應聲而碎,那張布著淺淺疤痕的右臉便無所遁形。和那雙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丹鳳眼對望許久,陸離忽地伸出手摩挲著媯夬右臉上的疤痕,許久後才溫柔一笑,俯下身將他臉頰上的淚水一一親吻乾淨後,喃喃道:「我沒有猜錯,真的是你。」
溫熱的鼻息鋪灑在臉頰旁,媯夬眼睫一顫,反應過來後極其狼狽地躲開了陸離的視線。陸離這次卻存了心不再讓他繼續逃離,捧著他的臉認真地端詳著他,許久後才伸出手將他臉上的另一半面具揭下。
這張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鎖骨上生得分毫不差的紅痣。
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陸離捧著他的臉同他對視許久,才漸漸鬆了點力氣,輕聲問道:「為什麼不要我?」
媯夬無聲流淌著淚水。感受到他身上難以言表的情緒,陸離沉吟片刻,開口問道:「是你做了讓我生氣的事情嗎?」
「我不肯原諒你,所以你就偷走了我的記憶讓我永遠忘記你。」
媯夬的眼淚淌得更凶,便相當於變相地承認。陸離靜默片刻,忽地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好。」
他抬眼望向媯夬,靜靜道:「我討厭這個只想著自己承擔的壞毛病,不管是在你的身上,還是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