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女士出生時年景不太好,從小跟著江南大戶人家出身的祖母學女紅,幫著家裡賺點生活開銷。十五六歲時已經習得一手好繡藝,正逢改革開放春風吹遍大地,初中畢業的她沒有繼續升學,而是選擇進入當時剛創辦起來的浦江矮橋鎮繡花廠,當了一名繡工。
隨著老繡師們由於年齡原因相繼退休、辭世,機器繡花逐漸取代手工,成為繡花廠的主要業務,本就技術難度大,習藝、製作周期長,成本高昂的浦繡,技藝傳承逐漸後繼乏人,年輕人肯學習鑽研浦繡的越來越少,繼承老祖母精湛浦繡技藝的安女士因此進入繡花廠領導視線,由尚未退休的老繡師牽頭,安女士和另兩位繡工加入,一起成立浦繡生產組,承襲浦繡技藝。
安女士生得極美,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老師傅尤其愛帶上她進學校到社區去宣傳推廣浦繡,也正是因此機緣巧合,認識了在文化館工作的陸広植。
兩人結婚 ,生下有痕,安女士彼時年輕,全幅精力放在工作上,很沒有當母親的自覺。等女兒大些,在丈夫陸広植指導下學畫也似模似樣,頗具天賦,安女士很是欣喜了一陣,覺得自己的浦繡技藝將來後繼有人。
可真到有痕坐得住拿得了繡花針的年紀,安女士沒幾天便沮喪地認識到,會畫畫,不見得就一定會繡花。女兒書法繪畫上的確天分非凡,可惜並未擁有一雙能繡花的巧手。
安女士大失所望,從此更是全心全意投入到浦繡創作中。通過她的努力,浦繡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多個國際性展會上大放異彩。安女士趁熱打鐵,建立個人浦繡工作室,在創作浦繡精品的同時,還招了幾名徒弟,悉心教授浦繡針法技藝。
安女士對幾個徒弟視若親生,反而對有痕十分冷淡。
陸広植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女兒和她碰也不碰一筷子的釀田螺,有心緩解妻子女兒之間僵硬的氣氛,低聲問妻子:「我給你打電話,怎麼總是不接?」
「你還不了解我?」安女士搛起一隻田螺,乜斜丈夫一眼。
「老師工作時喜歡將手機調成靜音,免得忽然響起的鈴聲影響心神,導致下錯針,破壞繡作。」凌瓏細聲細氣地替她補充,「不是有意拒接師公您的電話。」
「你師公又不是小氣的人。」安女士話裡有話。
有痕失去繼續作陪的耐心。
說是來過母親節,一家人吃頓飯,可一桌四人,她最像外人。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來,「時間不早,我明天還要上班……」
「呦呦……」陸広植不由得有些著急,轉頭看一眼妻子,「安欣!」
安女士無動於衷,倒是在座的凌瓏有些不忍地急急描補,「呦呦姐,師傅一直十分惦記你,前幾天還念叨說你去天山旅遊,那邊忽然降雪降溫,不知道你帶夠衣服沒有……」
有痕笑一笑,「多謝關心。我路上開車還要個多小時,你們慢用。」
有痕走出小飯廳,倏忽頓住腳步,「對了,書房裡那套《明清雜記》我帶走了,我看裡面每一幅插圖都被塗改得面目全非,想必是已經都看完了,不需要了罷?」
有痕自迴廊欄杆轉角處捧起書函,徑直向外走,將那一室明光留在身後。
小飯廳里,凌瓏實實在在地尷尬起來,「師傅、師公,我前段時間想為設計新花紋找靈感,從書房裡借了那套書,我不知道那套書是呦呦姐的……」
「一套書而已,她喜歡,你再買一套賠給她好了。」安女士嘴硬。
三個人哪裡還有心思吃喝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