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傅其默賠笑,放下油紙包,速去洗手。
等他自後頭洗完手回來落座,傅老爺子指指放在八仙桌一角的油紙包,「又得了什么小玩意兒?」
「不是什么小玩意。」傅其默伸手取過油紙包,解開系在其上的細麻繩,三兩下打開包得嚴嚴實實的油紙,露出裡頭切成半公分厚薄金絲卷十幾片,「外頭長久不見賣金絲卷的,恰巧看見一家網紅本幫熟食店有售,買了些回來。您嘗嘗,是否還是老底子的味道?」
他小時候,家裡經濟尚拮据時,只得過年過節,全家都湊在一起時,祖母才會去弄堂口經營熟食的國營飯店買一段金絲卷、一截大紅腸回來,切成薄片,碼在盤子裡,做為一隻極隆重的冷菜端上桌來。
彼時的大紅腸、金絲卷,肉並無多少,裡面摻的麵粉極多,可叔伯姑嬸、堂兄弟姐妹眾人濟濟一堂,一人一筷子落下去,一隻冷菜拼盤很快見底,孩子們戀戀不捨地望著盤子,恨不能像聚寶盆一樣,盤子裡自動生出金絲捲來。
傅其默記得,大嬢嬢家的泠泠表姐自小精乖,偷偷藏了一片金絲卷在盤子裡,教大伯伯家的其獻堂哥發現,趁她不備,一筷子搛走,整片塞進嘴裡,三兩口嚼了咽下去。泠泠表姐愣足十秒鐘,忽然肩頭聳動,埋頭啜泣,大嬢嬢指責其獻沒禮貌,大媽媽則說孔融尚且知道讓梨,泠泠做姐姐的,一片金絲卷給弟弟吃有什麼不可以?哭戳烏拉給誰看?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那年之後,大嬢嬢、大伯伯兩家便斷了彼此往來,而弄堂口的國營飯店也因地塊改建搬遷不知去了何處。
金絲卷留在他記憶中的,是足以教哥哥姐姐為之爭執哭泣的美味印象。
如今二十年過去,竟還能買到記憶中的美食,排隊半小時,遲到十分鐘,也是值得的。
傅老爺子看一眼金絲卷,仿佛也想起往事,指使孫子,「去,給我溫一壺黃酒,你陪爺爺喝一杯。」
傅其默起身溫酒,傅老爺子伸筷搛起一片金絲卷,咬一角在嘴裡細細咀嚼。
同記憶中的味道,大相逕庭。
他放下筷子。
那時,老妻還在,孩子們每周聚在他和老妻跟前,一起吃頓飯,家裡熱鬧喧囂。一轉眼,老妻先他一步撒手人寰,兒女之間遠不如以前親厚,倒是眼前的其默同大女兒家的泠泠,仍時常想著探望他。
傅其默溫一壺黃酒來,給祖父和自己各斟一杯,祖孫倆碰杯。
「幾隻小菜是鐘點工做的,估計不合你口味。」老爺子咪一口酒,對著眼前煮得黃熟的糟毛豆和顏色略顯暗淡的干煎帶魚微微搖頭,「弄堂里的小溫和她家老闆公不知道幾度蜜月去了,不然我們爺倆去她家食肆吃飯。」
傅其默聞言笑起來,「我又不挑食。」
老人「哈」一聲,「最挑食是你!清蒸大閘蟹只吃殼裡一點蟹膏蟹黃,餘下來的蟹身蟹腳統統推到你阿娘跟前,美其名曰:阿娘,我省給你吃。」
傅其默半掩面孔,「阿爺!」
少不更事犯的蠢,需要時光機去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