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蝦籽陽春麵,寬湯免青重澆。」
兩師徒報上各自點的面,夥計連筆都不用,只管回身往店內扯高喉嚨,「二兩三蝦細一碗,寬湯免青重澆過橋;二兩蝦籽陽春一碗,寬湯免青重澆!」
店裡頭有人應一句「曉得叻!」,夥計便走開去服務其他客人。
兩師傅坐在路邊小圓桌旁,五月中旬的風吹在身上,有一絲絲涼爽。同桌的食客埋頭大口吃麵,前前後後「窸窸窣窣」吸面的聲響,與不遠處江面上輪船經過時鳴響的汽笛聲交織在一處,是最有煙火氣的交響曲。
「這周六有沒有時間?」吳靜殊問愛徒,「沒有其他安排的話,陪我參加一個私人藏家舉辦的藝術沙龍?」
有痕在吳靜殊眼裡,除了為人內向,不善言辭,簡直無一不好。以前有痕跟著她學書畫鑑定、做徵集部文員,敏於行而訥於言還算不上缺點,可真要想在拍賣師這一行做得長久,光有豐富的知識儲備還遠遠不夠。
吳靜殊有心帶愛徒多出去見見世面,鍛鍊、鍛鍊口才。
有痕想起早晨母親發來一句語焉不詳的私信,叫她周末回去一趟,有事。
「沒什麼安排。」她輕輕對師傅說。
母親叫她回去,要麼是為上回她沒給凌瓏面子而痛斥她一頓,要麼是對她提出些教她左右為難的要求,有痕不想回去看母親臉色,打算得空致電問候一下,順便聽聽有什麼事。
這些年母親與她的關係一直僵持,沒有進一步惡化,全因她堅持搬出去獨居,避免同母親抬頭不見低頭見,日久天長,矛盾激化,早晚她會忍無可忍,同母親大吵一場。
現在這樣,兩母女隔三兩個禮拜見一面,大多時候彼此都維持體面,相顧無言,也並無不好。
「去參加藝術沙龍,事先要做什麼準備?」有痕問師傅。
「不用準備什麼,與我同去就好。」吳靜殊擺擺手,「到場都是些藝術愛好者,大家交換收藏鑑賞心得罷了,你多與他們交流,同一件作品,往往能自不同角度欣賞解讀。」
兩師徒說話的工夫,一口濃重蘇音的夥計一手托舉一個大托盤,從店堂里走出來,在桌椅之間靈活穿梭,嘴裡高聲唱喝:
「七號桌兩位老面孔,二兩三蝦細一碗,寬湯免青重澆過橋;二兩蝦籽陽春一碗,寬湯免青重澆!來叻!」
等他唱完,兩碗面剛好送到有痕師徒面前。
「兩位請慢用!」夥計把托盤往腋下一夾,掛在臂彎的白毛巾朝肩膀上一甩,轉身走開,頗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瀟灑。
吳靜殊從筷籠里抽出兩雙尖頭竹筷來,自隨身背的孔雀藍緞面蘇繡小鏈條包里取出酒精棉片,細細地將兩雙筷子擦拭一遍,這才將一雙遞給有痕。
兩碗面都是典型蘇式紅湯麵,湯頭寬,麵條整整齊齊浸沒在紅色清透的湯底里,形如龍脊,有痕的那碗面上頭撒著厚厚一層深褐色蝦籽,被滾熱的湯頭一蒸,蝦籽的鮮香聯同豬油的香氣,撲鼻而來。
吳靜殊的三蝦麵澆頭另盛在一隻白瓷碟子裡,蝦仁粉嫩,蝦腦金黃,蝦籽深褐,三種顏色熱熱鬧鬧地堆疊在瓷白的碟子裡,似一副淡彩寫意畫。
她端起碟子,把澆頭往有痕面碗裡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