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広植長嘆一口氣。
「是啊,本來好好的。」他半垂著頭,愣愣地盯著走廊上的地磚,光可鑑人的地磚映出他茫然無措的臉,「你媽媽的繡品拍出那麼高的價格,她高興得什麼似的,好幾晚都睡不好覺,亢奮得不得了。除了過年給工作室的同事都派了特大紅包之外,她都計劃好了,新春開工就漲工資。靠這筆錢,以後哪怕接不到訂單也不用擔心工作室運營開銷。她希望通過這一次拍賣,能讓年輕人看到投身浦繡的前景,能靜下心來,磨鍊繡工。繡出來的不再是旅遊景點裡的平價紀念品,而是能登堂入室的藝術品。」
有痕點點頭,她知道,母親一直有這樣的願景,並非因為這回拍賣獲得了市場好評才忽然生出來的野心。
「這不是好事麼?」
「好?好是好。」陸広植伸手抹了一把臉。
可這世界從來不患寡而患不均。
做老師的作品賣出千萬天價,自詡技藝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徒弟的作品勘堪賣了一百多萬,落差實在太大,教徒弟心生不滿。
「凌瓏背著你媽,聯合了工作室幾個年輕繡師,提出集體辭職,要你媽把拍賣所得按她們在工作室勞動付出比例分給她們,否則就要和你媽媽打官司。」陸広植也想不明白,年前還親親熱熱一口一個「師傅」地叫安欣的凌瓏,怎麼過了一個年,轉眼就能把教了她十年的師傅,當成階級敵人一樣對待?
有痕不相信凌瓏的要求這樣簡單,她一向有本事殺人不見血。
「她還說國慶獻禮那幅『江山盡染』有近一半是她繡制完成的,所以工作室里那幅備用的『江山盡染』她要拿走……」陸広植替妻子感到不值。
安欣全心全意對這個徒弟,甚至比對親生女兒還好,私下裡同他嘀咕過好幾次,女兒於刺繡一道毫無天賦,她要趁自己還繡得動再多繡兩幅,等到六十歲退休,就把工作室交給凌瓏,她就安安心心地教徒弟,到學校、到社區去宣傳浦繡文化。
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寄予厚望的徒弟,會這樣對待她。
「吃完晚飯,工作室里兩個老師傅和你媽媽通視頻電話,她們說凌瓏也試圖讓她倆加入聲討行列,還許諾她們在她新開的凌瓏浦繡工作室里有更好的工作環境和更高的收入,可以在作品上署自己的名字,也會將她們的作品推向收藏市場。只是她們從工作室成立之初就跟著你媽媽了,一起打拼這麼多年,知道安欣真的是一門心思撲在浦繡上頭,雖然為人稍微嚴厲些,但從來沒有苛待過同事和員工,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事情告訴安欣。」
有痕詫異地張了張嘴。
是誰給了凌瓏盲目自信的勇氣?
不要說市場如今追捧的是母親安欣的金字招牌,即便不是,藏家在選擇收藏繡品時,也會遵循最基本的收藏原則,更看中刺繡名家名師在全盛時期的作品。
「你媽媽掛上電話,在家裡發大發雷霆,後來實在氣不過,想要衝出去找凌瓏當面理論,還沒走到門口,就昏了過去。我怎麼叫她、掐她人中,她都不醒。」陸広植低喃,「我怕她氣得爆血管,就叫了救護車……」
傅其默端著兩杯在醫院外頭便利店買的熱牛奶返回放射科的走廊,給父女倆人手塞了一杯,「伯父,有痕,稍微喝一點熱的,你們還要陪伯母做進一步檢查,不要自己的身體先撐不住了。」
有痕意識茫茫地啜一口牛奶,溫熱的牛奶落肚,稍微驅散了一點她身上的寒意。
傅其默在她另一側坐了下來,伸手攬住女朋友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