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娘道:「楊六的親事早就定下,成親又不要他親力親為,只站出來做新郎就好。秋闈並非都在考,楊氏有錢。楊六不忙,前晚還在群芳樓吃酒到深更半夜,砸下五百兩銀子,給樓里的新行首梳籠。」
梳籠就是給清倌人破瓜,青樓會舉行熱鬧的儀式,大家一起出價,價高者得。
溫嶼心情複雜極了,麗娘卻滿不在乎,道:「媽媽勢利,貪婪。但她經常對我們說,千萬別對客人動心,歡場之中,皮肉買賣而已。相信客人在床笫之間,酒後的海誓山盟,還不如相信真有菩薩保佑。」
離開群芳樓,日頭已墜入西邊。溫嶼心中堵得慌,同時又有一股無名怒火,像是天際通紅的雲一樣熊熊燃燒。
溫嶼沒回繡坊,讓車夫去了四明書院,見到楊六的小廝玳瑁在,便在那裡與他一併等著。
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書院下學了,楊六隨著學生一起走了出來。
見溫嶼站在馬車邊,楊六臉上堆滿笑,很是高興地跑了上前。待看清她的神色,不禁一愣,上下仔細打量著她:「你怎地了,殺氣騰騰,我可沒得罪你。」
溫嶼面無表情道:「我來找你結帳,麗娘的裙子我已經做好,另一條裙子的余錢,勞煩你一併先結清!」
楊六怔了怔,「麗娘的余錢我明朝讓玳瑁給你送來。我們已經說好,另外的一條,你為何也要結清?」
溫嶼難得失去理智,氣道:「因為你多情濫情,無情無義!」
第61章
溫嶼不管楊六的反應,說完掉頭就走。
哪怕後續的銀子收不回來,算上提前拿到的定金,頂多不賺錢而已。
回到繡坊,荀舫在堂屋畫書籤,見她黑著臉進屋,不禁放下筆,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溫嶼余怒未消,氣沖沖道:「混帳王八蛋,身下二兩肉都快掛在臉上行走,還自詡風流,那是風流,是下作坯子!楊六如此,所有的混帳男人都如此!文人士子逛青樓,與女妓把酒言歡為雅事,真是枉為人,與畜生發情有何區別?」
群芳樓畢竟是花柳之地,荀舫以為她遇到了浪蕩子。她好一通罵,不僅將楊六,士紳,連著男人一併罵了進去。
身為男人之一的荀舫倒沒動怒,問道:「你去找楊六作甚,他得罪你了?」
溫嶼冷笑連連,「他敢得罪我,我將他那二兩肉切下來剁碎餵狗吃!他也不用考秋闈了,進宮做官宦,宦官也是官,給他楊氏光宗耀祖了!」
既然楊六沒得罪她,她去給麗娘送衣衫,應該是為麗娘打抱不平了。
荀舫聽得想笑,又怕惹惱她,引火燒身,連著被她罵進去。
就是被人指著鼻子罵,溫嶼也從未如眼前這般過,始終波瀾不驚,溫婉沉靜。
想到溫嶼的摳門,荀舫敏銳地道:「楊六喜新厭舊,看上了新姐兒,不願意給餘下的銀子?」
「他給不給都無所謂,我還嫌他的銀子臭,不稀罕!」溫嶼很是有骨氣道。
荀舫有些意外,腦子一轉,旋即就忍著笑道:「溫東家,義氣!」
她這兩筆買賣,可是一個大錢的本金都沒出,當然有底氣罵楊六這個自己送上門來的豪客。
荀舫倒了盞薄荷茶給溫嶼,「吃些薄荷茶清心靜氣,天氣悶熱,動怒傷肝,為楊六不值當。」
溫嶼又渴又熱,咕嚕嚕一盞茶瞬間就下了肚,將空杯遞給荀舫:「再來一盞!」
荀舫瞥了她一眼,接過空杯再倒了一盞遞給她,「你看,世上像我這般的男子多難得,你要待我客氣些!」
吃完薄荷茶,溫嶼那股氣消散了七七八八,馬上想到了失去的銀子,頓時大叫:「你還有空在這裡說閒話,快去畫書籤!」
荀舫氣悶不已,點亮燈盞,認命坐回去拿筆畫了起來。一邊畫,一邊閒閒問道:「在你那裡,男人也這樣?」
「差不多吧。」溫嶼惆悵地嘆息一聲,意興闌珊靠在椅背中,抬頭望著屋外暗沉下來的天。
「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人性其實不會變化太大。道德約束很空泛,主要是靠健全的律法來制約。即便如此,還是會有無數楊六那般的人。不過,另外一重好處是,女人自由了些,有更多的選擇機會。比如像是許大娘子,可以選擇退親,麗娘玉娘她們能有說不的權利。」
荀舫看向溫嶼,神色若有所思,「也會有人落到麗娘玉娘她們的境地?」
「麗娘是官妓,她那時才幾歲,有律法保護她。有人犯了死罪,也不會株連九族兒女子孫,人口買賣更是嚴厲禁止。只是人有好壞,有富有窮,文明進步不會削弱人的痛苦,依然會有人淪落到罪惡滋生的陰暗之地。」
溫嶼在醫院看到太多人生百態,冷漠,貪婪,人性中的惡,傲慢等等,人豈止七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