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宣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夢裡是熙州的玫瑰開滿了山坡,他和柱子還有秀秀帶著黃豆在滿山坡的玩笑打鬧,他們還都是幼時模樣。
突然黃豆從玫瑰叢里扒拉出一塊骨頭來,謝宣騙走黃豆的骨頭,不給它吃來路不明的食物。
黃豆氣不過,又從玫瑰叢里叼出一塊骨頭,然而這次不再是枯骨,竟然還帶著血肉,謝宣湊近一看竟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不知是何人的。
謝宣駭了一跳,然而玫瑰在一瞬間凋零,他舉目望去哪有什麼花?竟是滿山遍野的血跡和殘骸,柱子和秀秀也消失不見了。
「柱子——柱子——」
「秀秀——秀秀——」
謝宣四處張望,大聲喊著他們的名字,卻沒有任何回應,「柱子——秀秀——你們在哪裡啊?」
他一直在山間地頭奔跑,急促的呼吸差點把他的肺擠炸,天際灰濛濛的一片,他越跑離長留村的那兩座山頭越遠,竟然一栽跟頭跑到了永寧縣城,跑到了永寧縣城遭鬍子屠戮的那一天,他眼睜睜的看著那把屠刀落下,這次再也沒有替他擋刀的英武將軍,他的身子一半歸於塵土,一半仍繼續奔逃,撕扯般的疼痛能將靈魂都掏空,天是烏黑的,月亮是血紅色,目之所及皆是最艷麗的玫瑰色。
他像一隻永不疲倦的馬兒,一直從永寧縣城奔跑到熙州,熙州大營人仰馬翻,再也不復當初軍紀整肅的模樣,每個營帳里都有哀哀呼嚎的士兵,將士們頭盔上的紅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素布條,全軍縞素。
這是謝宣唯一能見到的一抹異色。
「熙州軍決不東撤!」營帳里傳來一道寒厲的女聲。
「對,絕不東撤!我們聽少將軍的!」諸位將士鏗鏘有力的回道。
「女娃娃,別任性!你想繼續打,那西六州數十萬的百姓怎麼辦?!請放他們一條生路吧。」一道渾厚的聲音傳到謝宣的耳朵里,有些耳熟,是誰呢?
謝宣找啊找,總找不到哪個營里在說話?他急得滿頭大汗。
天邊傳來一陣陣鴞聲,他失魂落魄的走在熙州城中,昔日繁華熱鬧的街道如今家家緊閉,每戶人家的大門上都掛著引魂幡,他一家家的走過去,走到豐樂樓門口,豐樂樓的大門緊緊閉著,他使勁推了推,沒有推開,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抬腳卻整個身子一道從門縫兒里溜了進去。
門內門外不同天,門外已然安然,門內的廝殺仍在繼續,一個頭髮星白的漢子用乾瘦的身軀死死堵住一間密道的門口,他早已身重數刀,低垂著半邊腦袋,無意識的哀嚎著:「我兒子新中了鄉試第五十四名,我家天降文曲星,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了,他明年春還要進京趕考,他的命不能就這麼糟蹋在你們手里,我死都不讓開,死都不讓開。」
「爹——爹——」絕望的呼喊聲讓聞者驚心,見者落淚。
謝宣怔怔的看著,他忽然不知哪裡生出的勇氣,忙走過去徒手去掰那些厚重的屠刀,然後被屠刀一併粘粘住,隨著屠刀起起落落。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犬吠,謝宣回過神來抬頭望去,卻見石敢叔叔在沖他招手,謝宣緩緩喘勻氣息,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