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老師用遙控筆敲了敲講台:「咱們班集訓的錢都交齊了,沒人不去,十五號早上八點在學校門口集合坐大巴,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自己記得帶好,這次不准回家住,收收心,捱過最後這陣就好了。」
祖佳琪的身子僵了一下,腦子有點沒轉過來,等她立刻抬頭去看梁初楹的時候,她已經收好器具下樓了。
祖佳琪蹬開凳子往樓下跑,追了出去,在一顆黃了頭的銀杏樹底下拽住梁初楹的衣服,沖她大喊:「是你替我交的錢?我都說了我不需要、不想讀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錢啊?」
梁初楹回身望著她,把自己袖子從她手裡扯出來,顯得很安靜。
「你說話啊!」
梁初楹抬眼看看她,杏色的眼睛被路燈晃亮了一點兒。
她看見祖佳琪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頂著一張哭戚戚的臉說口氣那麼沖的話,梁初楹低頭理好自己被攥得皺巴巴的袖子:
「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覺得你應該堅持到藝考結束,雖然可能以後不是朋友了,但是以前我倆也玩得挺好的,你覺得我撒錢也好,朝你炫富也罷,集訓完以後你要是覺得值得,你就把錢還我,不值得就當我撒出去餵小狗了。」
祖佳琪矗立在原地,不停用手背抹眼睛,嘴角往下咧,嗓音小了一點兒:「你罵誰、誰是小狗啊。」
倆人腳底下各踩了一堆銀杏樹葉子,葉子堆在一起軟綿綿的,心也被夜風吹得軟綿綿,梁初楹也挺無措,掏遍渾身的口袋,找不到一張紙巾。
「要是實在不服氣,那你就考試多考點分,考得比我高一點兒,何必拿前程出氣。」梁初楹沒東西給她擦眼淚,「我不是你,看不到你有多少選擇,所以不能因為你不想讀了就指責你,我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也不想像別人一樣罵你做得不對,好歹做了這麼久朋友,我覺得你人不錯,最後開一條路送給你。」
學會不對怯懦的人憤怒,不為某些時刻他人的退避感到羞恥,大概是梁初楹收穫過的最有用的東西。
當某一刻,人的選擇無需向誰得到認同或是不認同,大概就真的自由了,畢竟「選擇」不是「答案」,不具有唯一正確性,梁初楹不想剝奪掉朋友的選項,但可以盡力為她增加一個多餘的選項,以紀念這份友情。
「祖佳琪,今年生日我就不送你禮物了。」
第 13 章 變質
最後一個「了」字還未完全脫口,梁初楹感到脖子一緊,往後跌了幾步,腳底下那些黃色的樹葉都被蹬到了空氣里,在她眼前緩緩墜落。
祖佳琪攬住她脖子,趴在她肩頭哭,罵她:「你怎麼老自說自話啊,我真不想讓你幫我,誰要你的破禮物啊……」
她的眼淚全掉在梁初楹衣領上,梁初楹聽見她哽咽沙啞的嗓音:「對不起,是我老瞎揣測,其實你挺好的,我一點兒都不討厭你……我就是受不了我自己而已。」
祖佳琪放開她,從手裡拎的帆布袋裡掏出一沓紙幣拍在她胸口,梁初楹愣了一下,接過來一看,有零有整的三千塊錢。
「你這樣,我爸媽也這樣,你去我家以後,我媽把我揍了一頓,非拿了錢叫我繼續讀,我今天本來打算下課以後就去老師那兒交錢的。」祖佳琪又擦一把眼睛,還在大喘氣,胸腔重重起伏著,「這錢還你,你禮物還是得重新準備的,不准提前給!」
「你爸媽對你真好……」梁初楹喃喃
祖佳琪吸一下鼻子,嘟囔著:「畢竟是爸爸媽媽啊,他們就我一個孩子。」
梁初楹緘默著抿唇,不說話了。
祖佳琪挽住她胳膊,抽噎著抹一下濕潤的眼:「好冷,眼淚都給我凍幹了……回家吧,都沒人了。」
剛到家裡,梁慶跟守著她一樣,在她路過沙發時叫住她,讓她去書房聊聊。
梁初楹知道會有這麼一刻,畢竟她那張卡是她爸不用的,拿給她存錢用,平時收支都會給梁慶的手機發簡訊。
「我看見你取了三千塊錢。」梁慶開始問,「爸不記得你是會買這麼貴重東西的孩子。」
她不太會撒謊,況且覺得沒必要,把祖佳琪還她的三千塊現金拍在桌子上,一五一十跟她爸說了。
梁慶嘆口氣,頂一下太陽穴說:「丫丫啊,你還是不要太相信別人,總會吃虧的。」
也許是她還不成熟,看不清這一瞬間父親眼裡的複雜,也想像不到,將來會有誰是她錯信的人,因此很無所謂地聳肩,捻走了爸爸手邊果盤裡的櫻桃。
「我不覺得這是吃虧,什麼都要靠算計的話,活得也太累了,人跟人之間有一種關係,叫信任。」這櫻桃酸得倒牙,梁初楹皺著鼻,聳聳肩,「而我現在不是成功了嗎?祖佳琪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從未思考過「未經他人苦」的含義,現在這事擱在自己身上,梁初楹倒是醒悟了不少。
她無端想到梁聿——這個突然闖進她生活的「弟弟」,自己也無法處理好和他之間的關係,尤其是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