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深吸一口氣,登車入內。
車廂很大,兩側車壁上燃著燭燈,亮晃晃的光線里,英王金刀大馬地正中央,依舊是那襲用金線繡滿蟒紋的黑袍,束在頭頂的紫金五龍盤珠冠凜然生光,然這廂再看,身形、坐姿、氣質無一不熟悉。
辛湄胸脯起伏,孰視他良久後,伸手揭他面具。
英王右手輕輕一抬,扣住她手腕。
辛湄的視線隨之落在他的大手上,青筋微突的手背,骨節嶙峋的手指,因為長年累月征戰而粗糲的皮膚……她藏在胸前內的心轟然疾震,聲音幾乎要衝破耳膜,心下一狠,伸出另一隻手。
英王照舊扣住她,稍稍用力,辛湄跌進他懷裡。
車身震動,幅度並不大,但在闃無人聲的雪夜裡,足夠引人注目。
戚吟風等人候在外面,下意識撤開視線,與那黑衣扈從一前一後,各自盯著長街兩頭。
車廂內,辛湄被扣著雙手,坐在英王大腿上,聽得耳畔落下來一句:
「認出來了?」
辛湄瞳仁震顫,這一次,刻入骨髓一般的熟悉席捲全身,再不會認錯,她難以置信地盯緊「英王」:「為何是你?!」
「為何不是我?」
男人答得散漫,話聲里殘留著幾分慍惱,辛湄卻已無暇顧及那惱意的來源,只是震愕:「王叔呢?他為何沒有來?他不敢來?不想?還是不能?」
一剎間,無數猜想掠過心頭,辛湄越是深究,越是愕然:「又或者,所謂英王,根本就是……」
「他不必來。」
男人打斷她越來越不切實際的猜測。
辛湄氣憤:「這天下是他要爭,他不來,反叫你假扮成他深入虎穴,算什麼本事?!」
「能讓我為他深入虎穴,便是他的本事。」
「你——」
辛湄氣結,並感委屈,若非是為他的安危著想,誰稀罕為這一樁事生氣?
「你可知,他今夜設宴,十有八九是想殺你?」
「知道。」男人語氣平靜,「但他不會,因為他不能確定我就是英王。」
辛湄鬱氣不消:「那下一次呢?冬獵呢?你以英王之名入京,所率不過百餘親衛,如今被困城中,猶若瓮中之鱉,他想殺你,何其容易!」
「那不是更好?」男人眼底無波無瀾,「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待我與他相殺,精疲力竭,血戰而亡後,你便可趁亂殺出,得償所願了。」
辛湄瞪大瞳眸,震怒、心酸齊涌胸口,忍不住喝叱:「謝六郎,我在你心裡便是如此心狠之人嗎?!」
謝不渝沉默,那不聲不響的態度,便等同於默認。
辛湄掙開他,負氣離開,被他抓住手臂,拉回懷裡,以平淡而又不容置喙的語氣道:「既然認出來了,還是談談的好。」
辛湄心說誰想要認出你來,誰又要跟你談,滿懷不忿:「你既已決心回來與我相爭,又有什麼可談的?」
倘若來的是英王,她下手時,大可無所顧忌,便如他先前所說的那樣,做一個坐收其利的漁翁。可是,他來了,明知她要殺上皇位,仍來相鬥,這不是成心要彼此徹底決裂,殺個你死我活嗎?
「殺他前,我不與你爭。」謝不渝開口,態度很鄭重,不是誆人。
三方逐鹿,風雲萬變,坐山觀虎鬥是一種方式,歃血為盟,並肩殺敵,亦是一種取勝之道。況且,辛桓如今高居帝位,手底下是數萬禁軍,相較前者,他們聯手殺賊的勝算明顯更大。
辛湄冷靜下來,狐疑:「殺他以後呢?」
謝不渝並不迴避,答:「你我各憑手段。」
辛湄抿唇,有些氣他仍是要爭,然轉念想想,於他而言,她何嘗不也是自私自利,令人生氣?
謝不渝看出
她態度有所鬆動,濃睫一垂,兼有面具遮擋,眸色藏得更深,問道:「今夜在偏殿發生之事,先前可有?」
辛湄不知他何故提及這一茬,想起那人便冒火:「沒有。」
「他知曉你謊稱忘記合歡散一事了?」
辛湄訝異於他的敏銳。
謝不渝道:「今夜在席上,他摟著旁的女人親熱,不過是做給你看的。既然想讓你吃味,他便不會再裝了。」
辛湄心想,果然還是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先前辛桓在千鯉池那兒摟著秦淑妃,各種膈應、冷落她,她光顧著咬牙,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念頭一轉,辛湄忽又心發緊,席上熱鬧得很,他們仨是挨得最近的,謝不渝既然能把辛桓摟秦淑妃看得一清二楚,那她跟江落梅……
天殺的,要知道他是英王,她豈有心思抱著醉倒的江落梅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