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聲皺起眉輕輕嘆息,像在責怪,更像在咕噥抱怨。言畢,見對方卡頓地不動,他繼續道:「真想讓醫生把它取下來麼,實在太吵了。」
「不可以。」商沉釉答,語調不含起伏。
「為什麼呢?」江沅聲鬆開手腕,歪頭看他。
商沉釉自然地低眸,與他對視,平鋪直敘地解釋原因:「因為我的病症存在復發可能,解除禁制後會增加風險。」
「哦……那好吧。」
江沅聲有點懨懨地點頭,又若無其事地重新笑起來,輕快地道:「其實也沒關係,我先去隔壁換衣服,之後我們一起下樓。」
「我會等你。」
商沉釉順從安排,簡單地結束話題,轉身自行走向洗漱間。
他始終不曾回頭看,自然也不曾察覺,離去的瞬間,江沅聲笑容再度不見蹤影。
面無表情,剝離了假象一般。
*
上午九點一刻,戶外光照漸漸強烈,霧氣呈波浪狀飄散。
他們來到湖邊喬木林中,這裡的溫度相對偏低,在盛夏也顯得森涼幾分。
枝葉間有窸窣的聲音,江沅聲隱約看到松鼠閃過。他攥緊商沉釉的左手五指,緩步地並肩走,仰頭聞了下空氣里的陽光味。
像是烤焦又融化的布丁。
「夜晚的雨聲好吵,現在總算放晴了。」江沅聲稍眯了下眼,有點散漫地笑起來。
商沉釉回復以沉默,陪伴在身邊,配合他的步調步幅。
江沅聲神色微頓,側過臉的下一秒,他望見對方兩顆灰色眼瞳,正沉沉地注視他。
是走神了麼?
心底失笑,江沅聲覺得對方太過可愛,刻意地停步不前,原地等待須臾。果然很快,他望見商沉釉同樣駐足,靜望著他。
他們攜手並立,倒影相距不逾咫尺。
江沅聲眸光淺了些,勾唇柔聲問:「Shardpt,怎麼一直看著我啊?」
這句屬於調侃,商沉釉卻不否認,淡淡地「嗯」了聲。
答完,見江沅聲笑盈盈地看他,表情有點探究的意思,商沉釉斂下眸色,平靜地解釋:「是我的習慣。」
這一句客觀無比,江沅聲並不意外,準備切換話題。但接著下句話,他聽見預料外的內容。
「我本性偏執,一旦建立習慣,難以更改。」商沉釉咬字鎮定清晰,似在念讀預定台詞,「基於這些,我向你道歉。」
江沅聲猝然一滯。
此刻林間塵土恰好翻飛直上,萬事萬物折射碎芒,顯得輪廓分明。商沉釉抬眸定在半空,灰瞳光影澄澈,卻照不進任何外物。
空洞如死。
「我認識到了錯誤。」商沉釉語氣偏寒,客觀陳述內心,「如果你有意願,我會盡力糾正習慣。」
「你……」江沅聲睜大眼睛,不由退了半步,鬆開指尖那隻手掌。
手掌落到商沉釉的身側,索環發出叮的震動,幾乎勒進骨骼里,將那舊疤又變新傷。
商沉釉本該察覺痛感,卻依舊無所情緒,眉眼寂然地表達完畢,最後問道:「需要繼續散步麼。」
懺悔著的人不再祈求原諒,不再期盼愛意回歸,反倒揮刀向內,配合起曾令他屢屢發怒的打磨手段,甘願拋棄自我。
那張臉一切如常,英俊,斯文,卻又分外陌生而冰冷。
江沅聲忽地笑了聲。
「特別好。」他的牙齒在顫,吐字也在顫,「商沉釉,你終於表現合格了,我真的很高興。」
他又改變了稱呼,眼尾暈開大片緋紅,好像在壓抑那些呼之欲出的悲喜,一如他曾經壓抑咳嗽,壓抑自毀的渴望。
商沉釉靜默地看著他,看不明白其中情緒,也就無法回應。
「繼續散步吧。」江沅聲刻意轉換了話題,微微地扯起唇,露出笑容,「我想畫下剛才那隻松鼠,你陪我一起找找看。」
說完,江沅聲沿林中小徑走了半步,要往更深處里去,卻又忽的改變了想法,驀然回身。
不等商沉釉動作,江沅聲張開懷抱,用力抓住商沉釉的兩處衣袖角,越過索環抱住他,踮腳親吻那道舒展的眉。
「我答應你了。」
江沅聲笑著說,揚起含笑的桃花眼,薄眼瞼在光下宛若鴿羽。
「等你再恢復一些,我們離開這裡,去登記結婚。」
*
江沅聲沒打算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