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她看著手裡比昨日又消減一分的肌肉,只感覺深重的絕望攪得心口一陣陣的鈍痛,帶著動作也在不經意間停下,指尖懸在他靜得近乎死寂的肢體上,久久動彈不得。
顧長淵察覺到這樣的猶疑,便側過頭,將空茫的眼神投向她的方向,聲音極輕地問:「怎麼了?」
陸棠眨了眨眼,抿抿唇,搖搖頭,然後很快反應過來他看不見,轉而努力穩住聲線,低聲答道「沒什麼」,再收斂心神,繼續下去。
此外,顧長淵也一夜之間失去了僅剩的自理能力。
他的的平衡感原本就已經很差了。過去他還能通過視覺判斷身體的狀態,勉力維持坐姿,如今,隨著視力與一半的觸覺被雙雙剝奪,他幾乎失去了與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繫——他無法知曉自己坐得正不正,直不直,甚至無法分辨自己是否正在緩緩傾斜,於是,大多數時候,他只能如同一隻破碎的布偶,癱軟地倚靠在陸棠懷裡。
陸棠曾試著扶他坐到床沿,讓他嘗試自己維持平衡,可那副模樣……顧長淵無法知曉自己的姿態,於是無法判斷該如何調整。所以他只能勉力收緊全身的肌肉,左手死死的扣著床沿,肩膀緊張到微微內縮,以固定住自己。可癱軟地右側又讓他拼盡全力,依舊無濟於事。
陸棠一鬆開手,他便向右側緩緩傾倒下去,身形失控地滑向一邊,自己卻全無所覺,連崩塌都是無聲無息的。
丟失的視覺也帶走了顧長淵的安全感。
他無法判斷別人的手何時會落在自己身上,也無法預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新盲的生活體驗就像是蒙著眼走在懸崖邊上,每一次風吹草動之後緊接著的都有可能是墜入深淵。於是每一次觸碰,每一次挪動,都會讓顧長遠本能地繃緊身體,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投進黑暗中的鳥,聽得見風聲,卻無法判斷獵人的箭從何時何地而來。
他沒有說什麼,陸棠卻感覺得到他的害怕。她親眼見到他在被自己突然觸碰的那一瞬間,猛地屏住呼吸,肩膀佝僂起來,然後空茫的雙眼望向身體的方向,左手悄悄地攥緊被褥,像是試圖在無邊的混沌中抓住一絲依靠。
從那以後,每一次她靠近他,都會先出聲,讓他有準備,給他留下反應的餘地。
「顧長淵,我過來了。」
「我要幫你坐起來。」
「顧長淵,我現在扶你的腰,要翻身了。」
漸漸的,她風風火火的行走坐臥,變得輕柔細緩起來,帶上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與細緻。她慢慢習慣於細緻入微地與他說好每一個即將發生的動作,直到他能提前預料,直到他不再感到恐懼。
所幸,他現在不是一個人。
顧長淵已經不再能提「看看書」 這樣的事了,陸棠卻偏不讓他閒著。
「顧長淵,我們來下一盤軍旗吧?」
「你聽說過 『圍魏救趙』嗎?」
「這招是我新學的,你覺得能用嗎?」
她重新拾起那些曾經令她昏昏欲睡的謀略書卷,陪著他探討戰場上的經典戰例。她在棋盤上刻下凹凸的痕跡,又將棋子雕刻成不同的形狀,帶著顧長淵憑觸感辨認它們,與他一局局地下起軍旗。偶爾,她也會將自己對未來局勢的新見解小聲講給他聽。陸棠其實不覺得自己學得有多好,可顧長淵每次聽完,都會仔細思索,才詳細地剖析戰術的得失成敗,極盡溫和地指出她的紕漏,言辭間不掩他的洞察和鋒芒。
陸棠仍舊時不時會在某個瞬間被他驚艷。他仍舊是那個顧長淵——那個曾經在血和火中錘鍊出來的少年將軍,也仍舊擁有著可以洞穿戰局的冷靜與睿智。
只是,有些事終究是不一樣了。
她偶爾半夜醒來,會聽見身邊隱忍的喘息。顧長淵沒有醒,可她伸手摸他的臉時,指尖卻能觸到微微的潮濕。他在夢裡無聲地哭泣。陸棠只能輕輕抬起他知覺尚存的左手,讓他的指尖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感受陸棠的存在,然後靜靜地等他慢慢平靜下去。
黑暗不會吞噬他,因為她在。
她的時間,全都給了他。
這一生,陸棠極少有這樣的空閒的時光——前路未明,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世界裡,無人催促,無事可忙。她只陪著他。陪著他的黑暗,陪著他的無措,陪著他一起熬過這一段漫長的路。
親身經歷,陸棠才真正明白,顧長淵這些年一個人走下來的日子,原來是這樣難的。與無望抗衡,在幾乎看不見盡頭的挫敗里堅持下去,是這樣困難的一件事。只是顧長淵能做到,她陸棠也能,現在他累了,傷了,快要撐不住了,陸棠就更要做到。
這世上,一直走下去,終歸是會有路的。
第41章 衡陽(上) 若我得河中之水師,淮西之……
江水漫漫, 浩渺如煙,晨霧浮動之間,舟船宛若行於雲海之間, 隨波而去,渺無盡頭。舟行數日,陸棠始終守在顧長淵身旁, 寸步不離, 細心照料。幸而他的的傷勢雖未有起色,卻也沒有繼續惡化下去。=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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