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病要治恐怕是個無底洞。」陸回舟語氣一轉,看向老太婆,「大醫院貴,還是回本地看吧,總要留些底子養老。」
老太婆莫名攥緊了自己褲袋裡的錢包。
老頭兒卻沒注意,他又怒又怕瞪了陸回舟一眼,腳步有些虛浮下了樓梯。
還沒下一層,就傳來兩人爭執:「回什麼家,就在這兒給老子看!」
周從雲咧了下嘴角。
但是看一眼陸回舟並不喜悅的神色,他不由也把笑收起來。「哥,你說那事兒是真的?」
茂茂,真被那倆老東西放著不管?周從雲想問,又及時收住,擔心看向「蘇煜」。
茂茂是師哥的禁忌,提了他怕師哥心裡難受。知道茂茂出事時,師哥因為車禍還在住院,那天周從雲正好去看他,清楚記得他聽見噩耗時的模樣:先是茫然,然後是血色全褪的臉。
周從雲知道,師哥看著大大咧咧,其實特別重感情,他又好強,有心事總藏著——雖然他藏不嚴,狗都看得出喜怒,但他不願說,總憋著,就很讓人擔心他憋出毛病。
「哥,這事兒過去了,別想了。」周從雲輕聲說。
「嗯。」陸回舟點頭。
周從雲安慰錯了人。
看了眼樓梯,陸回舟打開防火門,又平靜合上,把陰暗的樓道鎖在光明之外。
*
1998年的這天是周四。
早晨鬧鐘響後,蘇煜仍舊發了會兒呆,夜裡他又一次夢見給茂茂做手術,剖開腹,裡頭卻空空如也……
蘇煜慢慢醒過神,用冷水洗漱過,沉著臉推開門。
正是深秋,天氣卻意外晴朗。門外是一片瓦藍的天空,遠處路旁的景觀樹和前院的灌木叢蕭疏安靜,地上鋪了一層落葉,腳踩上去沙沙作響。
蘇煜面無表情,一路踩著落葉出了院門,沒過一會兒他又面無表情折回來,拉起院子一角的水管,打開水龍頭,面無表情呲了陣水。
盡職盡責並公平地照顧到了花園每個角落,蘇煜才面無表情去上班,按日程表,今天他要替陸回舟出半天門診。
他對這時候的藥不夠熟悉,看得慢而審慎,幸好陸回舟的號是專家號,一上午只有20個,蘇煜看到最後倆號,時間正好到了中午。
倒數第二個號進來的是一家子,一對年輕男女,男人跛腳,女人很胖,目光呆滯,智力明顯有些問題,還有一老一少,聽稱呼,老的是女人的婆婆,小女孩是那對男女的孩子。
「誰不舒服?」蘇煜問著,自然看向有智力障礙的女人——她很胖,臉卻沒有血色,口中還不時哼哼。
蘇煜視線落在她臉上。
女人臉上有不少淡紅色的斑點,左臉還有一塊硬結。
「是我這兒媳婦,她尿血。」女人的婆婆一邊把女人按在椅子上,一邊代答。
「可能還有哪裡疼,她老打自己的腰。」牽孩子站在後頭的跛腳男人補充,還遞了個袋子過來,「這是上禮拜在別的醫院拍的CT,醫生推薦找您。」
蘇煜接過片子,對光仔細讀。
左腎有個巨大腫塊,怕不只是腫瘤,還合併有出血。
除了這個,肝臟和右腎多處有病灶。
「她有沒有癲癇史?」放下片子,蘇煜問。
「有,她爹媽說小時候常抽,現在少了。」婆婆答,答得很快,看起來是被問過。
「外院跟你們說過她這個病沒有?」
「說過,說是什麼硬化病。」
「結節性硬化病。」蘇煜說著,看向男人拉在手上的小女孩,面色微沉,女孩兒口鼻部位,也有些紅斑。
「對,就是這個名兒,」那位婆婆說,「醫生,那她這瘤子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不做手術能行嗎?做手術會不會影響她肚子裡的孩子?」
「孩子?」蘇煜看向她。
男人又遞上兩張婦產科的檢查單。
蘇煜臉色更沉,目光凌厲看向男人:「這病是遺傳的,你們不知道?」
「知道,那也得試試啊,找人看了說是男娃!」婆婆搶著說。
「拿什麼試,拿人命?」蘇煜冷聲問。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婆婆豎起稀疏雜亂的眉毛來,「你以為我們樂意呢?懷上了不生那不是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