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他張開乾裂的嘴唇,透過呼吸面罩,發出些難以辨識的雜音。
陸回舟皺皺眉,俯身幫他掀開了面罩。
「吃……」陸起元看著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吃……飽……飯。」
陸回舟怔了一瞬。
一瞬後,他看著陸起元渾濁無光的眼,薄唇抿緊,微點了下頭。
陸起元看著他,又吐出三個字,含含糊糊,很難聽清,大致,像是,「我錯了」。
其後,陸起元忽然看向半空,瞳孔放大,神色歡喜:「你……母親——」
說到「親」字,呼吸斷絕,他的五官凝固在喜悅一霎。
「師祖?」半空中的白色虛影吃了一驚,茫然地站到陸回舟身邊,「怎麼回——」
問到一半,他輕飄飄的手一重。
是陸回舟握住了他的手腕。
但只短短一瞬,便又鬆開。
蘇煜看向陸回舟。
看到的是他沉抑的側臉。
他沒有落淚,甚至也不見悲痛,但蘇煜忽然明白:師祖,在世上再沒有親人了。
「師祖——」蘇煜轉向陸回舟,但什麼也沒來得及說,他身形閃了閃,像來時一樣突兀地,又從98年消失。
「小煜?」
「小煜?」
「在!」蘇煜猛地睜開眼。
「又沒睡好?怎麼說著說著打上了盹?」師母奇怪的問。
「不是……」蘇煜稀里糊塗,抹了把臉,他也不知道剛剛是怎麼回事。
「你手機響半天了,有電話,快接吧。」
「嗯。」蘇煜醒過神來,接起手機。
電話是實習生打來的,聲音低而緊張:「哥,科室開會,你人呢?」
*
石崢嶸出差,泌尿外科暫時由邱江河主持工作。
蘇煜貼著後門溜進來時,邱江河一點兒沒給他留面子:「遲到了,就站著聽吧。」
剛抬屁股給蘇煜讓座的實習生,僵了半晌,歉意又擔心地看蘇煜一眼,又坐了回去。
蘇煜腿不好,大家都知道。
但邱江河那個陰沉沉的脾氣威懾太大,沒人敢替蘇煜說話。
除了程覃。
「咳!」程覃清清喉嚨,「老——」
「拍紀錄片的事讓你對接,一周了怎麼還沒進展?」邱江河在他開口一瞬就陰沉打斷,茅頭指向他。
程覃面色一僵,看蘇煜一眼。
蘇煜老神在在站著,仿佛事不關己。
「石主任說不急,讓其他科室先拍。」程覃只得解釋。
其實石崢嶸有心讓蘇煜拍,程覃也明白原因,他也想讓蘇煜拍,拿名氣堵一堵世人的嘴,奈何蘇煜這狗脾氣,好說歹說不肯配合。
「按輪序,這種事兒輪到誰了?」邱江河撩起眼皮。
因為時不時就有些願不願意都得出人頭參加的活動,像什麼聽報告、做演講、搞技能比賽、看主旋律電影之類的,他們科里就弄了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這種活動輪流參加,免得一個推一個、誰都不肯去。
這會兒邱江河一提,大家大眼對小眼,互相看看,好像都想不起來下一個人是誰,只有一個人老實出聲:「好像是該輪到蘇哥了。」
輪誰?蘇煜眉心一跳,老大不高興看向說話那人。
這活兒他其實已經打算接了,就是不高興邱江河那副陰陰沉沉硬逼他接的模樣。
「早就該輪蘇哥了,」那老實人耿直地說,「因為他休病假,上個活動我替的他。」
兄弟,就你一個腦子好是吧。周從雲同情扯扯耿直兄的袖子。
「那就蘇煜。」邱江河無視底下的動靜,專斷開口。
「我——」
「你別想搞特權!」邱江河冷聲打斷蘇煜。
「我不是你老師,不信你上鏡緊張那一套,要是這點小事就緊張到做不了手術,不如回家吃奶!」
好傢夥!會議室里鴉雀無聲,連耿直哥都不敢吱聲了。
出人意料的是,蘇煜竟然沒當場發作,他還挺冷靜:「我是說我接就我接。」
「能不能讓人把話說完?」蘇煜冷哼著,卻神色複雜看了眼邱江河。
不止師祖,想他拍這東西的,還有老師,程覃,甚至……邱江河。
蘇煜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他的路還長,那是師祖的路,是老師的路,也是他們所有人的路,他還要跟他們並肩往下走。
算了,不就拍個片嗎,什麼了不起的東西能難住他蘇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