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忘了一個人。」
「忘了誰——」
洛雲姝的話接到一半,那個墜馬的護衛奄奄一息地自灌木叢中現身,忍著痛一瘸一拐地朝他們走來:「郡主!九公子!屬下來晚了……」
見是自己人,洛雲姝溫和一笑:「無妨,你能平安無事便好。」
她說罷彎下身,無比自然地拾起地上未用完的毒藥。護衛已有所察覺,目光倏然狠厲,朝她飛出一把利刃!
洛雲姝毫不猶豫,扔出剩有餘毒的瓶子,將孩子護在身後。
嗖——
身側傳來飛刃破空之音。
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傳來,又聞「叮」的一聲,似有兩個鐵器相擊,俄而是匕首落在石上的聲響。
洛雲姝將孩子摟在懷裡,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了眼。
地上落著一支利箭、一把利刃——有人射偏了刀身,而護衛也被她的毒瓶砸中,發出痛呼。又一支利箭飛來,將他釘在樹上,只留下一口氣。
射箭之人箭術好到能射偏匕首,卻未射中護衛的要害,想必是為便於盤問。洛雲姝明白此理,起身正要上前盤問,那護衛竟自盡了。
洛雲姝冷冷看著護衛的屍體。
她猜測這護衛之所以躲在暗中動手腳,而不是直接出面幫助賊人,是因前夫姬忽善於御人,手中皆握著底下人的把柄。那護衛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借驚馬做遮掩,駕著車往這駛來,再假裝墜馬讓自己受重傷。等他們母子被賊人殺害,姬家人發覺因護主受重傷的他,他便可洗脫嫌疑。
即便賊人失了手,他也不會暴露,還可另尋機會殺他們母子。
譬如方才的飛刃。
若是沒有那一箭,洛雲姝雖能毒殺掉護衛,也會被刀刃擊中要害。
理清思緒,洛雲姝拾起地上的箭矢看了一眼,安撫兒子:「是姬家私兵所用箭矢,阿九,是爹爹來了。」
她拉著阿九要往前,眼前一陣眩暈,視線倏然模糊。
洛雲姝倒習以為常。
她體質殊異,因生在昭越王室而成為聖女人選,三歲起就被師父以昭越秘法以靈藥和毒藥養體,因而她的血可作為解毒的藥引,也可調製劇毒。
但每次失血過多,她會極度虛弱,每月信期就是如此,若在此期間再放血,就更易發病。發病時要比平日虛弱,渾身無力、視物模糊。
在洛雲姝身子搖搖欲墜、快要撐不住時,一隊威風凜凜的玄甲騎兵來到深林:「郡主!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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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只剩幾縷,霞光與暮色共存,在天地間曖昧交纏。
姬家的人馬在三丈開外停下,未待吩咐,已有人下馬查看地上的屍體。其餘兵士則往兩邊讓開。分列的兩行玄甲騎兵中走出一匹高頭大馬。
赤馬矯健結實,鬢毛如烈火,馬上端坐著位玄衣郎君。
洛雲姝眯起眸子遠遠望去。
桃花眼底映著個身穿廣袖衣袍,頭戴玉冠的清雋身影。
僅僅是一個模糊輪廓,也足夠看出馬上郎君風雅中隱露著鋒芒的氣度,是權勢浸潤多年方可養出的貴氣。
來人頗冷靜,待查看屍首的士兵復命,他才遙遙望來一眼,而後翻身下馬,動作利落、賞心悅目。
玄衣郎君手持長弓,朝母子二人走來,廣袖隨山風飄揚。
洛雲姝遙望高處的郎君,微怔。
前夫雖善騎射,但似乎沒這般精湛?且他更內斂,而眼前人有著久居高位者的矜貴和鋒芒。
不過如今姬老太爺半隱退,姬忽獨掌姬氏大權,權勢養人嘛。
這廂玄衣郎君已到幾步之外。
青年面容白淨,雖身著玄色袍服,卻仍保留著幾分獨屬於讀書人的斯文矜雅。鳳眸清冷,面容一半籠在林間昏影中,一半染上綺霞。
眉眼的確有幾分像姬忽。
洛雲姝手牽著幼子,步履因無力而微亂,朝來人走去。
一旁的眾兵士面露詫異。
沒想到九公子的生母竟是位病弱迷離的女子。一襲苗疆圖騰的白裙,如幽居叢林深處受了傷的白孔雀,慵懶脫俗,但牽著九公子時,溫柔的母性光華又給她染上煙火氣息。
瞧著竟比長公子還小几歲。
眾人紛紛看向主子。
玄衣郎君矜冷目光在洛雲姝面上停駐一瞬,稍有意外。
雖看不清他神情,洛雲姝也能瞧出幾分淡漠,跟看生人一樣。
也是,他一貫如此,總是維持著副世家子弟的端雅。
好想當著人逗一逗他。
像是因他的淡漠而生分退縮,洛雲姝停下來凝著來人,眼波中如有碎玉漾動。仿佛忘記他們早已和離,熟稔道:「夫君,你來了。」
玄衣郎君的步子一頓。
他不再往前,只是看著她,也不知究竟在想什麼。
洛雲姝和他面面相覷,她似才回過神,恍惚道:「我忘了,我們早已和離。」說完又揉了揉幼子頭頂,虛弱道:「傻阿九,喊爹爹啊……」
阿九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