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騙我!我師姐對我這麼好,怎麼可能拋棄我……」
姬忽平和地打量著這個倔強的孩子,這孩子衝動、雖處處戒備,也極易對旁人產生感情,相較於喜怒不形於色的阿九,其實更為討喜。
可惜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他溫聲反問:「那你猜阿九的毒和我的解藥從何來?」
離朱被姬忽問住了。
師姐研製的毒大都要用她的血為引,旁人就算拿到也不會用。
所以……
她是嫌他總勸她離開這中原男子,礙著他們一家團聚?
過去半年在中原受的欺負在此刻爆發,離朱眼淚流了下來,像個被拋棄的狼犬痛苦嗚咽:「不是的!師姐不會拋棄我……師父死了,南疆沒我的家,中原,師姐也不要我了……」
姬忽沉默了,沒再勸他回去,等他哭聲漸止,伸手撣去他肩頭稻草:「無論南疆還是中原,這世上沒有哪一個弱者會有家,家是屬於強者的特權。無處可去的話,不妨隨我去別處,我讓人教你劍法。
「或者,你師姐心軟,你求一求她,她會留下你的。」
離朱真想啐他一口。
他不要和中原毒蛇為伍!可師姐不要他,他不想求她,也不想求姬月恆,中原毒蛇說得對。
他太弱,可無論在中原南疆都有人欺負他,他又能去哪裡……
「弱者,沒有家……」離朱反覆念著這句話,心裡有了個主意:「我不回去,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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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姝最終沒找到離朱。
她在破廟中拾得一個銀質吊墜,是離朱隨身物件,地上還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苗文:「別找我。」
冷風穿入廟中,洛雲姝立在空無一人的破廟中,看著那幾個字,突然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山莊中又丟了一個孩子。
洛雲姝回來時,幾個僕從躲在暗處竊竊私語:「離九公子遠點,別看他小仙童似的,其實可怕著呢。他親口說了,離朱公子是被他下了毒放走的。上回七七姑娘走丟,也是因為九公子帶七七姑娘,這孩子才八歲……」
洛雲姝慢慢停下來。
那幾人說小主子的不是被逮個正著,皆是惶恐,齊齊上前請罪。
洛雲姝無言看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幾個僕從。之前阿九發病傷人時,他身邊僕從也個個惶恐。
她該怪這幾人畏懼阿九麼?
還是該怪阿九的病。
洛雲姝沒有情緒,垂目看著幾人,素來柔婉的聲線清冷:「往後,別再讓我聽到此類話。」
郡主懶散,不喜歡去管束僕從,隨和得簡直沒有主僕之分。眾人也都不怕她。這次她雖未動怒,平靜的眸光如冷霧,淡淡望過來時,無端讓人後脊發涼,幾人慌亂請罪:「小的知錯!謝郡主寬容!」
洛雲姝到了阿九房中。
和七七不見時一樣,他坐在窗邊發呆。如願趕走離朱,他並沒有得意,低頭看著自己的腿。
洛雲姝停住了。
阿九的毒稱不上劇毒,但他自幼就不算壯碩,中毒時太過因而無法解清,她所用秘法能清楚心肺中的殘毒,卻會把毒逼向腿腳。
沒別的辦法,藥王穀神醫都沒有把握,勸她試試苗疆秘法。
試試的言外之意並非她有很多選擇,而是——死馬當活馬醫。她試成了,能保阿九未來十年性命無虞,可他的腿將會失去知覺。
洛雲姝心裡因離朱的走丟而陰雲不散,卻又無法再去訓斥阿九,母子二人沉默對峙。
阿九頭也不回:「我討厭任何出現在我身側活蹦亂跳的孩子。
「他們比我康健,生性也比我善良,我討厭他們。」
洛雲姝扣緊了桌沿。
從前阿九還會藏起陰鷙,裝出乖巧模樣,這樣的阿九她會擔憂卻也能放心,一旦他開始說自己生性陰戾,就意味著自甘墮落。
事已至此,她不能像姬忽嚴厲處罰,那只會讓阿九徹底墮落。
她散漫慣了,本也不是個喜歡管束旁人的人,甚至不遵循善惡之道,可她不想阿九也如此。
洛雲姝在阿九的身側坐下。
她耐下心:「離朱……他的確是你氣走的,你做錯了。但這不是因為你生來就壞。你記著,無論如何,阿娘都不會放棄你,你往後有什麼事與阿娘說,別胡思亂想。」
阿九垂下頭,緊緊揪住膝頭衣料直到那一片布料發皺。又勸導阿九幾句,洛雲姝匆匆離去了。
夜風讓人清醒。
洛雲姝回想阿九說的話:「阿娘不問我,為什麼會拿到你的毒藥,為什麼會有機會躲過護衛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