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姬忽看著自己失控的手,渾身攀上戰慄。
他……將他的長子推下去了。
那是他的親生兒子。
在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他要弒父之時,他親手將他素來忌憚又心懷內疚的長子推下了懸崖。
一滴微熱的水滴落在姬忽手上,意識到這是眼淚,他怔忪了一瞬,旋即含淚的鳳眸變得更為果決。
確認太子無恙且不會對他構成威脅後,姬忽駕車離去。
自從將長子推下懸崖後,也再無追殺的人,這讓糾纏著姬忽情緒的內疚稍稍鬆開——
或許就是長子在做局。
即便不是也得是。
從眼睜睜看著幼子喝下帶毒湯藥那刻起,他就開始走上出賣良知的歧道。污衊兄長、逼死侄子,弒父奪權、利用無辜稚子……
這一路為了替母報仇、報復父親多年的蒙蔽,他雙手沾滿鮮血,早已不是那個被贊為如玉君子的姬忽。
不論刺殺背後之人是他的長子還是其餘人,都要斬草除根!
此處離山莊只有十里路,且有一處捷徑可在半個時辰內抵達,姬忽毫不停歇地駕車狂奔,半途遇到周武和他事先埋伏在前方的人,幾人護送姬忽回到了山莊。
姬忽命暗衛安置太子,而後吩咐周武調來他安插在四周的高手:「長公子為保護太子墜崖,你帶人去崖下找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周武看著主子介於內疚和狠絕的神色,想起三年前那日。
九公子試藥中毒,郎主的神情與現在一模一樣!
周武骨縫中竄升寒意,憑他對姬忽的了解,長公子墜崖與郎主有關,但他的命是姬忽救下的,誓死忠於姬忽,即便如此也依舊不改。
周武帶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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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忽召來郎中為太子診治,得知太子中的是江湖中特製的蒙汗藥,對身體無害,但不易醒來。
他命郎中為太子調製解藥,擔心洛雲姝母子,決定先去雲山閣看看,來到雲山閣前,姬忽步子定住了。
暖黃燭光透過窗紙溢出,照入他逐漸失去人性的心裡。
姬忽提步入了雲山閣。
洛雲姝還未歇,坐在窗邊捧著一本冊子看著,姬忽上前一看,她看的是本風月話本。
姬忽啞聲輕喚:「雲兒。」
洛雲姝猛地抬頭,書冊「啪嗒」掉落在地,看到姬忽面上血跡,她面色微變:「姬忽,是你。」
姬忽看著她的神情,她面露訝異,好像他不該在此時歸來。
當初那碗湯藥雖是打算讓長子來試,但長子並未受波及,假使他真要對自己不利,也只能是因為得知真相開始忌憚他這父親。
那若洛雲姝得知了真相呢?
她那麼疼愛阿九,會比長子更無情更狠辣地對付他麼?
她會因此恨他、殺他麼?
下一刻,姬忽意識到自己居然在戒備前妻,甚至懷疑她,他目光又軟下:「雲兒,我回來了。」
錯愕過後,洛雲姝眼裡只有心疼,看著他身上血跡顫聲道:「你……你受傷了……沒事吧?」
她的關切將姬忽從地獄拉出。
燭光照入他眼底,驅散了複雜的情愫,他目光微動,上前想抱住她,又怕身上血跡弄髒她,克制地後退一步,手撫上她發頂:「是子御,他要殺我,被我推下山崖。」
洛雲姝袖擺下的手動了動。
姬君凌曾與她說過念在父子一場,不會在姬忽動手之前動手,她只當這是他的堂皇之詞。
可姬忽果真如她所料,僅僅因為一個懷疑就對親生兒子下死手。
洛雲姝沒有如姬忽所想那般問起姬君凌的生死,只錯愕地看著他:「長公子他要殺你,為何?」
她掏出帕子替他擦拭臉上的血跡,姬忽凝視著她,仍未從她眼裡看到對姬君凌的關切。
姬忽心裡被撫平,淡道:「因為他得知當初是我逼死了父親。」
洛雲姝的手停住。
她雖早已猜到此事,姬忽也知道她已猜到,但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承認,撕破自己的君子偽裝。
是因察覺她和姬君凌曾有往來,打算破罐子破摔麼?
姬忽握住她的手,垂目端詳她神情,鳳眸中掠過思量:「雲兒,我殺了自己的父親,你就不怕我麼?」
洛雲姝看了他一眼:「按理是該怕的,但我是大長公主的人,當初大長公主的死多少和老太爺脫不開干係。我無法譴責你。」
姬忽沒放開她的手,又問:「那我今日反殺了子御,你怕麼?」
洛雲姝目光隨著燭火顫動,總算有了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