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只得轉過身往回走。
雪勢倏然大了起來,洋洋灑灑落了滿首花白,這條靜謐林道走來,恍惚是從青絲走到白首。
歲歲猝然將手中帕子塞到江休言手裡,說:「它已是你的物,我不該再留著。」
帕子冰涼涼地,攥在手心竟有些微的燙手,像剛溫過的烈酒那樣燙。
江休言卻沒推拒,下一瞬驀地停下了腳步,轉首看向歲歲。
他眸中的野風不曾停歇,一如林中低鳴不斷的山風。
山風拂過他清冽的眉梢,拂過歲歲清削的肩膀,拂過紛紛揚揚的雪粒。
良久,但聽他道:「我在你的眸中看見了漫天白雪。」
第20章
「靖國很少落雪,」江休言道:「這次回去後,或許再難看見這樣的白雪了。」
歲歲卻仿佛刻意避開他的視線,逕自走在前頭,輕聲道:「不落雪也好,省得灌滿身冷意。」
回到山洞裡,二人將林外的狀況告知晏子疏與沈知安。
外頭薄雪將地面鋪了一層淺淡的白,冷風嗖嗖地往洞內席捲,成了個灌風口。
沈知安到底不如這些年輕人耐得住凍,問道:「這林子便沒有別的出口了麼?」
晏子疏垂頭沉思片刻,目光朝洞外探了探,略有遲疑道:「這一帶地勢複雜,山木猶多,若說別的出口,其實是有一個的。」
沈知安:「在何處?」
晏子疏憂心看了一眼歲歲毫無血色的面頰,蒼白得能與天邊細雪融成一色。
他道:「沿此道再走半里,有一條小徑直通眉山,從眉山下去可達搖沙道,也就是江左城門外那條官道,只是眉山高險,若是走這條路,到搖沙道時恐怕也是子時了。」
歲歲明白晏子疏的憂慮,寬慰道:「林外那些人並無要走的意思,眼下這是唯一的出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天色漸暗,冬日裡的日頭總是落得早些,細細碎碎的枯枝交錯著,光影灑在雪色間顯得斑駁。
其他人也不再有異議,多捱一分危險更甚一分,當下便起身踏上小徑,朝眉山上走去。
山道陡峭,此刻又下著雪,走起來分外溜滑。
沈知安喘了口氣,道:「子疏,你今日出門前可是未曾看黃曆?」
又是刺客,又逢落雪,他這把文人骨頭只在字裡行間領略過險勢絕壁,如今切身體驗一回,當真是吃不消了。
晏子疏抬手拂去眉間白雪,笑道:「約莫是你我四人出門前都不愛看黃曆,以為人定勝天。」
聞言,沈知安亦暢快笑起來,這山間的峭壁頓也變得開闊起來。
人定勝天。
這四個字卻反反覆覆在江休言耳中迴蕩,他借餘光看了一眼歲歲,只瞥得她清淡眉眼,灼灼眸光不再似從前那般耀目。
可他分明尚能窺見這道單薄身影里的烈烈骨性,恰如晏子疏既玩笑又堅定地說出的那四個字。
原來高巍宮牆磨不滅的鋒利稜角,滿身執著與決然是承了其父之風骨。
一盞清月從雲層間小心探出頭來,淡淡月色澆灌著紛飛的白雪,反射出點點澈淨微光。
沈知安捶了捶腰,停在原地搖搖頭道:「歇會吧,當真是走不動了。」
晏子疏笑道:「都說京都的水土養人,倒養出了你這把懶骨頭。」
言罷,四人坐在原地休憩。
江休言去尋了些乾柴和枯草過來,堆在一起以作篝火。
正苦於無引火之物時,歲歲從包裹里取出火摺子遞給他。
柴堆驟時被點燃,暖意漸漸驅散周遭的濕冷。
火光搖曳,映襯著歲歲半側面頰,如月般清澄的杏眼忽閃著,炊煙飄進眼裡,刺了幾點澀淚出來。
歲歲伸手揉了揉眼睛,視線模糊之際卻隱約看見江休言微微上前,似是有關心之舉。
她驀地往後退了一步,任半邊眼睛被自己揉得猩紅,旋即偏過臉去,細雪恣意落在火光照不到的一側臉頰上,她仍是默不作聲。
晏子疏見此情景心底不由得生出一點困惑,他朝沈知安低低問道:「歲歲可是與休言有什麼過結?」
沈知安笑著搖頭:「沒有『過』,『結』倒是有。」
火星子炸開發出「噼里啪啦」的清脆聲響,卻將夜色襯托得愈加寂寥。
山頂的風格外刺骨,似是要鑽進人的血肉里凜凜呼嘯。
休息的差不多,幾人再度起身,褪去一身倦意,重整旗鼓往搖沙道趕去。
若說上山時略有吃力,此刻下山的路才叫真正險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