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適?」蘇浣冷哼一聲,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雙手抱胸看著他。
「你倒是說說,我們為什麼不合適。」她語氣強硬,頗有些命令的意味。
謝炳心頭一墜,知道要面對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忍著心底湧起的不舍和酸楚,緩緩開口道。
「蘇浣,你也看到了,這是我的生長環境,貧寒又破敗。」
謝炳環視了一圈,即便這麼多年過去,他的自卑仍像附骨之疽般,始終如影隨形。
而現在,他要把那些難以啟齒的身世,再一次血淋淋地剖開。
呈現在此生摯愛之人的面前。
「我的母親是未婚先孕生下的我。從小到大,別人都罵我是『野種』。」
碗中的湯藥一點點冷卻,他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
「甚至……我的母親,也常常罵我是『垃圾』。」
「我是謝家的私生子,我給很多很多的人,都帶去了痛苦。蘇浣,謝謝你的喜歡,但我真的不願意,讓你也痛苦。」
蘇浣仰頭看著她,窺見他眼眸中的敏感與脆弱。
她心疼萬分,面上卻不顯,反而嗤笑一聲:「就因為這個?」
謝炳怔愣了幾秒,不明白她的意思,問道:「還不夠嗎?」
他拖累了母親,成為她恨不得拋棄的垃圾;他遭受了太多鄙夷的目光,他的存在是多少人的眼中釘。
「還不夠。」蘇浣直視著他的眼睛,語氣凌厲,「謝炳,我教你。」
「你要成為和那些烏合之眾一樣的施暴者,要成為和你父親一樣玩弄女人感情的渣男,要成為和謝崇一樣把憤怒撒向無辜者的人,這才夠。」
蘇浣一字一句,激昂地說著。
「而你現在呢,你不過是毫無選擇地、偶然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平平安安地長大了。」
「你和我,有什麼分別呢?」
謝炳明白,蘇浣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告訴他,他沒錯。
他的眼尾不可抑制地泛起紅色,晦暗不明的眼眸升騰起一層水霧。
蘇浣話鋒一轉,聲音清冽而柔和。
「謝炳,我來說說,我眼中的你吧。」
「我看見的謝炳,是一個踏實敬業的好老師,是一個孝敬長輩的好女婿,也是一個溫柔細膩的……好丈夫。」
謝炳一低頭,就能看到她唇角清淺的笑容,目光宛如陽光般溫暖。
美好而純潔。
「謝炳,你可能不知道,你也是個在愛里長大的孩子呀。」
他有些不理解蘇浣在說什麼。
他的手被她輕柔地執起,而後是指緊緊扣住,不留一絲縫隙,也不讓他有半分逃走的機會。
他們在謝炳的母親春蓮的房門口停了下來。
蘇浣明顯感覺謝炳的身體很是抗拒。
房門始終敞著,可他或許已經許久都沒有踏足過這裡了。
蘇浣拽著他的手,慢慢走了進去,也慢慢走進那段看起來灰暗艱辛的歲月里。
這裡的防塵布並沒有被扯掉,三五家具依舊被遮得嚴嚴實實。
看得出來,春蓮在生前過得很是簡樸,房間裡壓根就沒有多少東西。
蘇浣感受到謝炳的指尖輕輕顫抖起來,她的手指握得更用力了些。
她帶他走到窗邊,一個黑色的紙盒被放在了桌面上,在白色的布料上格外顯眼。
「謝炳,這是我在床底最角落的地方發現的,應該是……阿姨的遺物。」蘇浣輕聲道。
謝炳抿著唇,腦海中閃過母親臨走前的模樣。
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了骨頭,望向他的眼神,卻仍舊含著淡淡的怨。
她恨了他一輩子。
蘇浣見他不語,伸手打開了紙盒。
入目是一個舊式相冊,薄薄的並不厚重,封面的顏色已經掉光,四角上有輕微的摺痕。
她把相冊塞進了他的手中。
「謝炳,我覺得你一定要看看這個。」
過了幾秒,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終於動了。
相冊被翻開,第一張並不是「照片」,而是一張手繪圖。
藍色的原子筆畫著一個圓頭圓腦的嬰兒,正閉眼酣睡,嘴角還有幾滴口涎。
背面畫著一雙肉嘟嘟的小手和小腳,線條圓潤而流暢。
畫中的孩子或笑或哭,皆被描摹得栩栩如生。
直到第六張才變成了一張正兒八經的照片,畫質模糊不清,隱約看見遠處有個正在跳繩的小男孩。
緊接著是一張安靜的背影,少年俯身,埋頭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