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釗沉聲勸阻,眾官員才停止激烈的爭吵。他在正中的位置坐下,不緊不慢地撥茶沫,起范兒道:「不就是缺人麼,本相倒是可以舉薦——」
「于震洲。」韋廉忽插話說了個名字。
其他官員紛紛訝異,連司徒釗也頗為吃驚看向了他。
「于震洲……?!韋尚書說的,可是那個二十年前,以三百人擊退北朔三萬精銳的神將于震洲?」
「不錯,於將軍是北朔軍的勁敵,若他能出戰,必能重振軍中士氣。」韋廉一臉慎重,是經仔細思慮後才說的。
「是了,要不是韋尚書提醒,本相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司徒釗眼底掠過一絲不滿,又故作大度地笑了笑:「于震洲要是願意領命出戰,自是上上之策,想必在座諸位也都沒有異議。」
說著,他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只是可惜啊,英雄遲暮,如今的于震洲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曾因違抗軍令獲罪,在大獄一待就是二十多年。聽說其早已刑滿,卻整日在牢里裝瘋賣傻,放浪形骸,不願再為朝廷效力。主帥人選,恐怕還得另議——」
今日康懷壽病了不在,座中北黨寥寥,其餘人連連附和起他。
韋廉臉色稍沉,呼出口燥氣,偏頭道:「皇上早朝懶起就罷了,都什麼時候了,怎麼夜裡還不見人?」
……
刑部大獄最裡間的牢房被打開。
于震洲在草垛中睡得正酣,就被一盞貼在眼皮上的燈給照醒了。
被擾了清夢,他一見是裴珩,氣便不打一處來,暴跳如雷:「晦氣伢兒,你不是早上才來嗎?怎麼大半夜又來找我不痛快!我是你剛死的爹麼,非上趕著來給老子早晚上香!」
獄卒正要斥他不敬,被裴珩攔住,厲聲直言:「請於將軍領兵出征,北上迎敵。」
于震洲無趣「嘁」了一聲:「你說你不上朝,成天往這大牢里跑,玩什麼『三顧茅廬』?你既不是劉玄德,我也不是諸葛孔明,少擱這裝什麼明主賢臣!」
他如今頭髮全白,不修邊幅,身上到處是窟窿眼和虱子,看起來只是個體格魁梧些的無賴老潑皮,哪還有昔日那位少年神將的風采。
「北朔兵已到了扶風峽,大戰在即!」裴珩咬牙。
于震洲聽到軍情臉色稍滯,很快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好話壞話我都已說盡。大雍如何,北朔如何,天下局勢如何如何,他娘的早和與我沒幹系了!這軍功誰愛掙誰掙,英雄誰愛當誰當!滾滾滾,休要煩老子睡覺——」
說罷,他就往那草堆一躺,翻了個身要繼續睡。
裴珩額間黑線,臉色漸漸陰鷙下來,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君子溫潤清冷的聲音:「蔥爆羊肉、蟹粉獅子頭、叫花雞、大豬肘子,還有三十年的紹興花雕,應都是於將軍愛吃的。」
如此油膩重口的菜名都被念出了陽春白雪的味道。
裴珩還未看清那人的臉,灼灼奪目的鸝鳥釘先刺入眼底,眉頭不由深擰。
謝瑾?
謝瑾提著食盒也停了腳步,不過片刻,便又往那間牢房繼續走去。這鸝鳥釘並未令他有任何難堪之色,仍如臨風玉樹翩翩,難掩骨子裡的沉穩貴氣。
過道狹窄。
他的袖子無意拂過龍袍,可眼神卻只是淡漠地掠著裴珩的鼻尖而過,像是沒看見這個人。
裴珩鼻息輕嗤,也不甘示弱般地將身子往旁一側,做了個刻意嫌避疏遠的動作。
先帝薨後,兄弟兩人的關係是益發惡劣了。
可此時又多了一股怪異之感,就如同兩人都各自穿了件不合身的裡衣,渾身彆扭不適,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裴珩還是叫住了他,不客氣地問:「誰允准你出宮的?」
「御賜令牌尚在。」謝瑾坦然道。
那是先帝給他的,可隨意出入建康城任何一處。
裴珩瞥了眼他掛著令牌的細腰,又問:「有這玩意去哪不好,來這做什麼?」
謝瑾放下食盒,仍是沒看他,說:「思君之思,解君之憂。」
裴珩心緒一滯。
這話雖聽著文縐縐的,可已點的足夠明白。那封軍中急報已在宮中傳開,謝瑾深夜來這間大獄,也只能是為了前線布局,來勸服于震洲出獄領兵的。
他們今夜撞到了一處,只因是想到了一塊去。
于震洲身上有許多的爭議,他是個名將,也桀驁、放浪、癲狂,還曾有違抗軍令、懈怠作戰的劣跡。
可這半年來朝中大將先後隕落,格局大變,要解燃眉之急對抗北朔,沒有人比于震洲更合適——前提是他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