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與謝瑾正從貢院後門繞了進來, 登上明遠樓二樓,就清楚看到了這一幕。
裴珩目光銳利,皺眉問:「帶頭鬧事的這個人, 是什麼來頭?」
貢院官員忙答道:「回皇上,那考生名叫趙侗,是惠州一寒門小戶出身,這是他第二次來建康參加秋闈了,其他也無什麼特別之處。」
「惠州?」謝瑾留了個心眼。
裴珩看他:「怎麼了?」
謝瑾說:「沒什麼。只是想起朝中也有官員是惠州人,不過惠州文教興盛,每年入仕新官員不少出自此地,應只是巧合。」
貢院的人又著急忙慌道:「皇上,這已鬧了一個多時辰了,再這麼鬧下去也不是辦法!您看,可否先請殿前司幫著衛兵鎮壓,抓幾個帶頭挑事的人進去,看他們還敢不敢再鬧。」
「不可,」謝瑾穩聲阻攔道:「這幫考生敢公然在貢院鬧,憑的是那句『法不責眾』。他們眼下怒氣未平,容易衝動行事,再用武力強行鎮壓,只怕今年秋闈真辦不成了。」
「那、那……這如何是好!」
裴珩見多了各種亂子,此時有謝瑾在身旁,他反倒是不急了,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皇兄,這是你主張要推行的改制,可有主意了?」
謝瑾無奈一笑:「事發突然,也的確超乎了我的預料,所以暫時也沒什麼好主意。不過無論何時何地,真心以待,都不失為上上策。」
真心以待……
裴珩失神一愣,見此刻謝瑾打算走到樓外的眺台,他忽一急,就從後面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出去做什麼?」
底下正鬧著亂子,那幫考生都急了眼。
他若站到貢院的明遠樓上,代表朝廷出面,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
謝瑾垂眸望見他抓著自己的手,也稍愣了下,而後淡淡一笑:「皇上莫怕,我只是去說幾句話而已。」
「朕沒……行吧。」裴珩也解釋不好,面色不虞鬆開了手。
謝瑾便獨身走到了二樓眺台的中間,憑欄立定後,面朝所有考生,先抱拳行了個禮,而後高聲正色說:「在下謝瑾,奉皇上之命,特來向各位解答今年秋闈改制之舉。」
「謝瑾……哪個謝瑾?」
「這世間還有哪個謝瑾,自然是大殿下謝瑾啊!」
「是他啊……」
謝瑾在世人心中尚有信服力,於是考生紛紛先停了下來,抬頭仰面去聽他說話。
隨即有人質疑:「昨日吏部不都說明白了,還有什麼可解釋的?無非就是想讓進士隨軍入伍,讓武將騎在我們頭上。這不公平,朝廷若是不取消這一條,我們便決意罷考!」
「對、對……罷考!」
謝瑾音色清淡柔和,卻直入人心:「懇請諸位學士隨軍入伍,並非是持劍上陣殺敵,而是盡文官之職獻言獻策,為將軍分憂出力。方才,在下聽人說考科舉、搏功名,是為了報效國家。如今大雍外患未平,中原未定,前線正是出力報國的第一陣營,諸位學士志向遠大,又何須只蹈先人舊轍。新帝年輕,肯頂著壓力改制為你們開闢新路,何不試著謀一番新前程!」
底下的騷動聲漸漸小了,有人還低聲就著他的話議論起來。
又有人支吾膽怯地問:「可我們是讀書人,畢竟不會那些刀劍功夫,比不上那些將士勇猛,倘若……把命丟在了前線,那又算誰的?」
此話一出,邊上就有人「嘁」他,嫌他丟讀書人的臉面。
謝瑾從容一笑,道:「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我也怕死,哪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也未必能做到次次視死如歸。」
眾人聽他這般坦誠放低身段,不由愕然。
謝瑾鏗鏘而溫和地繼續說道:「不過各位可以想想,文官輕易不會上陣殺敵,若是連你們都在隨軍途中出了意外,只怕已是到了全軍覆滅的絕境。敢問真到那時,大雍朝進入了生死存亡的危難之際,建康城又能撐到幾時?朝廷能撐到幾時?你們家中的父母妻兒,又能撐到幾時?」
「這……」
一時間無人能答,可答案皆已在他們心中。
裴珩在屋內望著謝瑾的背影,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忽有一人跳了出來唱反調:「本以為你是個蘭芝玉樹的真君子,如今看來,不過是條老皇帝在宮裡養大的狗,滿口妖言蠱惑,只會幫著朝廷說話——!」
話音未落,又有什麼東西朝樓上的謝瑾砸扔了過來。
謝瑾擰眉,還未看清楚那是什麼。
一道明黃的身影就大步閃到了他的身前,替他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