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村里孩童散學,一個兩個牽手撒丫子奔向原野,和嶺上安著的他們一個又一個空落落的家。
「不言哥哥!」村頭的嬌嬌正叫著我,小女孩太過可愛,怎麼能忍心不衝著她笑臉相迎呢?
一張彩紙折的千紙鶴,肯定是她很珍重的東西,四邊兒上都被掌心的汗水浸濕,一瞧就是久久被握在手裡的。裴青山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摸了摸她頭上的小啾啾,小女孩害羞,立馬就紅了臉頰。我倆就笑著看著她,看她趟過那條小溪,追著自己散學的玩伴去了。
不知不覺,我竟注視著裴青山的眼睛,他也這麼看著我。他的瞳色漸深,我仿佛看見了背後的青山連綿,又仿佛看見了置身於其中的我自己。
一直在我心中的遺憾之一,便是沒有回答盡他的問。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我才有了一個確切的,力度又恰到好處的答案。我會跟他說,你要知道的是,留守這個詞,可不只是用在孩子們的身上。
不過我也再沒說出口,想想便罷了。
我倆就隨性地坐在地上,沾了一屁股地土灰,但同時也塞了一鼻子的泥香。他哼著我沒聽過的曲調,譜著我的百轉千回,對著青山入幕,枕著白月紗幔。
「嘿,我們聊聊吧。」曲調驟地一停,萬物一寂,待放的花都停下了自己的動作,鞠著身子摟著瓣蕊竊耳聽著。
「聊什麼?」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你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裴青山雙臂環在自己的後腦勺處,喉結顛下來了幾片碎月,很輕易地就在我貼著他的手臂上激起了一小片的雞皮疙瘩。
那算挺久之前的事了,和他剛認識的時候。關於自己的事情都要事無巨細地往外掏著,壓抑的情緒和這些話語就像是有個等量代換,往外掏得越多,心裡就越能鬆快幾分。也難為了他,耐著性子聽完我倒完苦水,了後安慰著,沒關係,沒關係。現在我在回頭想,總能透過那短短的幾個字聽見他的聲音,一定是溫柔的,又堅定的,會讓人相信一切都會過去,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而關於這句話的上下語境,好像是我迷惘在上學和出去打工的兩條道路。
「去念書吧。」彼時成績還未出,而他卻言語肯定,仿佛那份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我輕而易舉就能得來的一樣。
「只有讀的書多了,墨水裝進肚子裡,才有往下走的底氣。而且你現在困頓著的問題,總會有一天迎刃而解。」他雲淡風輕地說著。
「你怎麼那麼確定?」我問他,而後他卻沒說話。
他為什麼會那麼確定,是因為他也經歷過,是這麼做的,那會兒啊就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幫我指著一條未來的明路。當下是很疑惑,可偏偏因為是他說出來的話,我不自覺選擇深信。著實是過了一段苦日子,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走吧,回去吧,春末夏初的天最是無常,我白天還瞅著南天起了雲,估摸著是要下雨了。」風聲漸大,這世界突然有了聲音。
「別凍感冒了,說不定明後幾天就要降溫,白天裡你看著得多穿點兒,夜裡把被子蓋好了,你就好踢被子每天我都得盯著點兒。」
裴青山站起身來,拉了我一把。瞧瞧,全因為他,每夜的被子都變得安分,白日醒來安安穩穩地躺在身上。
不言:哥,我想問問你我該怎麼辦呢?
青山:說來聽聽?
不言:剛考完,考得也不是太好。到底是該等著成績接著念書呢,還是快些出去打工。村裡的好多朋友老早就出去了,就我一個人念著白書,也不知道有什麼用。
青山:你很羨慕他們?
不言:一點點吧,我就像個吃白飯的,回去除了幫隔壁爺爺家哪有別的出路。念的書里也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青山: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是你們村子裡唯一一個走出來的孩子。
不言:是。
所以會有更多的期望,是載著我的,我父母的。最沉重的,是載著每一個無力掙脫只得在生活的泥潭裡掙扎著,消磨青春的我的夥伴們的。
後來青山跟我說,他知道我的壓力特大,卻沒有說我應該知道,我才是那個最被羨慕的人,沒有告訴我,我不應該辜負了父母窮盡一輩子的努力,供我出來,讓我去念書去博一個未來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