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出乎意料的結局或許讓兩頭為難的C縣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卻讓祖喻有種一腳踏空的失重感。
後續附帶民事的處理祖喻沒有再參與,他依舊看書、看電影、逛商場、散步、甚至讓左翌傑教他打了幾天遊戲。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刻意迴避有關這個案子的後續消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那些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就在他如自己所願,漸漸要將這事忘記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來電。
時隔兩年,這是他第一次接到蔣權的電話。
這兩年裡,蔣權沒有回覆過一次他出於禮貌的問候消息,卻一張口就如此熟稔和自然,只有一句:「今天有空嗎?要不要出來喝一杯?」
那一刻祖喻忽然發現,自己確實很需要喝一杯。
蔣權請客的地點和他突如其來的問候一樣讓人出乎意料,不是雅致的有應侍生服務的西餐廳,不是夏銳之常去的那種帶有明顯商務風格的私人會所,而是一家看上去就讓人擔心食品安全卻人滿為患的板燒店。
不變的是蔣權仍舊是那個噴香水打領帶頭髮用髮蠟抹得一絲不苟,渾身散發著精英氣質的蔣權。而這樣打扮的蔣權正毫不介意地坐在板燒店被盤包漿的凳子上,將領帶甩在脖子後面大口吃燒好的雞排和牛肉。
祖喻其實很好奇蔣權叫自己出來喝酒是要跟自己說什麼?可蔣權卻始終沒有要說些什麼的意思,只是不停地舉杯,碰杯,推薦他吃這個吃那個。
其實祖喻吃不進去什麼。但他又想或許蔣權是想喝幾杯後酒意微醺時再跟他開口,所以觀察一會兒後,祖喻便也順應了這沉默而詭異的氣氛,和他面對面坐在鬧哄哄的板燒店裡沉默不語,吃肉的空隙默契的舉杯碰酒,將火辣的白酒咽進肚子裡......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們屬實餓壞了。
就這樣不言不語地吃了三大盤鐵板燒,酒也喝完了一整瓶,而蔣權仍沒有開口進入正題的意思,沉默地從腳邊的紙袋裡又拿出一瓶一模一樣的酒,褪去包裝後「叭」地擰開,繼續滿上,重複之前的步驟。
可祖喻實在已經吃不下什麼了,於是最終還是他沒忍住,先開了口。
「這個案子,如果是你來辯,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兩年沒見,相顧無言,再次見面卻是亂糟糟的板燒店。其實他有太多可以問的問題,但這卻是他看著對面的蔣權時,腦海中整晚縈繞不散的唯一的問題。
蔣權帶的這不知是什麼酒,入口綿辣,並不覺得烈,兩人就著油膩的板燒喝了一瓶,祖喻卻已經醉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舌頭正不受控制地打著彎兒。
他毫不懷疑蔣權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案子,畢竟這個案子如果沒有蔣權的推波助瀾,大概率也不會由他代理。
蔣權像個吃相體面的餓死鬼,沉默地將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裡豪邁地大口咀嚼,又將涼菜盤子裡僅剩的一根小蔥也吃乾淨,終於捨得放下筷子,抬頭去看祖喻通紅的眼睛。
「這是我讀研時經常和師兄一起來吃的店。」他在祖喻偏執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抽出紙巾擦了擦油津津的嘴巴和手指,開口卻沒有回答祖喻的問題,故意讓人著急似的說著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祖喻原本雙手撐在腿上,略顯迫切地向前弓著身,聽到這個回答後克制地低了低頭,復又抬起頭來,一轉不轉地看著他,配合地將話題繼續了下去,「是鄭律師嗎?」
蔣權卻搖頭,「不是,是另一個師兄,大師兄。」蔣權平白拖長的聲音也帶著顯而易見的醉意,說完,盯著桌角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方又接著道,「我之所以會當律師就是他攛掇的,一直滿腔熱血地跟我說什麼要做黑暗中微弱而不滅的一盞燈,傾聽滔天權利下被掩埋的真相,以一己之力和最大的權利抗衡,維護無人知曉的正義......」
祖喻面無表情,「就像你當時攛掇我那樣。」
蔣權「噗」地樂了,「對,就像我當時攛掇你那樣。
兩人吃吃笑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舉起酒杯又碰了一下,大有一副被酒精沖昏了頭全然不知節制的草莽豪氣。
祖喻皺著眉咽下酒,忍不住打了一個嗝,又問,「所以......他也是律師嗎?」
蔣權搖頭,「不是,他走仕途了。」
「你這不碰上詐騙了嘛!」祖喻乾脆的評價。
兩人再一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過後,蔣權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淡道:「何止,他後來還因為受賄和枉法裁判進去了。」末了又補充一句,「現在都沒出來。」
這回兩人都沒能笑出來。
殘留的笑意漸漸乾涸在嘴角,蔣權把玩著酒杯,表情看起來有些釋然,「這就是為什麼當時我問你,如果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你還會繼續留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