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黃褐色的遼闊原野上,滿身斑點的野豹正動作矯健地飛躍過波光粼粼的水泊。
灰濛濛的大象邁動著粗壯的腿,成群結隊遷徙時掀起塵土飛揚,長而上翹的象牙離鏡頭很近,並不如想像中那樣潔白,透著野生的滄桑和粗糲。
可惜在相機捕捉到它們遷徙的時候,天空中尚未飄雪,否則這幅畫面一定會更令人難以忘懷。
因為有草原、遠山、天與雪、追逐著野生動物的渺小人類。
……和逐漸遍及全身、鑽心噬骨的劇烈疼痛。
即使他已經在想方設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儘可能去想像一些遙遠的、美麗的東西,也難以忽略身體深處幾近痙攣的疼痛。
耳畔乍然響起旁人的聲音,像片朦朧的雲。
「蘭又嘉,你到底怎麼了?」
負責組織這場晚會的老師憂心忡忡,本能地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溫度:「你的臉色真的非常不好,是胃痛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現在是傍晚六點多,距離京珠音樂學院今年這場畢業晚會的正式開始,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連老師都沒想到,過去三年裡在學校各種大大小小的活動中,從來沒掉過鏈子的蘭又嘉,竟會在自己畢業前的最後一次主持活動時,發生這麼突然的意外。
「……是胃痛。」
她面前的青年蜷縮在後台休息室里的沙發上,面色蒼白得驚人,正儘可能平復著痛到紊亂的呼吸,話音里滿是歉意:「對不起,我剛吃了止痛藥,等藥效發作就好了。」
前天,意外知道傅呈鈞要來看晚會的蘭又嘉格外開心,已經纏繞了他一段時間的疼痛一度偃旗息鼓,食慾也自然恢復,令他幸運地度過一個美好安然、美夢作伴的夜晚。
可從昨天睡醒之後開始,一整晚沒有發作的癌痛來勢洶洶,如瘋漲的野火燒灼著他的腹部,甚至向更多地方蔓延。
或許是因為前些天他為了讓自己有吃東西的胃口,連著吃了好幾種助消化的腸胃藥,卻將本就脆弱的身體搞得一團糟,他不該亂吃那麼多藥的。
或許癌症本就是這樣的,偶爾能像正常人一樣若無其事,可更多時候,痛得人寧願即刻死去。
從昨天到現在,蘭又嘉就沒有斷過止痛藥。
剛才他又倉皇咽下好幾粒。
「你吃了什麼藥?」老師臉上寫滿了焦急的關切,「我看你痛得很厲害,馬上去醫院比較好!萬一拖久了胃穿孔怎麼辦?」
「可是晚會馬上就要……」
平日裡溫和的女老師難得語氣嚴厲:「別管晚會了!我可以馬上叫其他人來替你主持,本身就做了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
「你不用擔心,這裡的一切都會正常進行的,你的缺席不會對今天晚上有什麼不好的影響,真的,蘭又嘉,別逞強,你這個狀態怎麼能上台,身體最重要——」
蘭又嘉知道她說得很對。
不要逞強給別人帶來更多麻煩。
身體最重要。
可同一時間,他也聽見鬧哄哄的後台里飄蕩著的興奮議論聲。
「我剛看到第一排正中央那個椅子上貼的座位牌了,真寫著傅呈鈞啊!他今晚真的要來嗎?去年校慶都沒來吧?」
「去年又不是整數年,那種大忙人怎麼會來,可能今天剛好有空吧。」
「有道理哦,不過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啊?」
「有什麼好激動的,大前年我親眼見過他來參加校慶的嘛,那時候你沒入學呢——我靠,真來了!論壇帖子裡有他的車開進學校的照片了,就剛剛!!媽呀今年怎麼來得這麼早,那年明明是踩點到的!」
「誒,還說你不激動……」
嘻嘻哈哈的笑聲飄進休息室,此時焦頭爛額的學校老師無暇細聽,卻見到眼前人原本痛得濕意瀰漫的眸子,驀地亮了起來。
「能不能再給我十分鐘?」
這一刻本該脆弱不堪的年輕人卻祈求地、討好地望著她:「十分鐘後止痛藥一定就會起作用,我不想錯過今天晚上,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只要再給我十分鐘,好不好?」
她便無言地想,應該沒有人能對著這樣一雙眼睛,說出冷冰冰的拒絕。
片刻後,老師嘆了口氣,妥協道:「十分鐘後如果你的狀況還沒有好轉,我就讓人送你去醫院,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會做二手準備的,就算等下你照舊上了台去主持,萬一中途身體情況有什麼變化,不准強撐,立刻跟我說,知不知道?」
「我知道,謝謝老師。」
她看見青年眼裡閃爍著一種很天真明媚的東西,話音也變得熱烈。
他很認真地說:「謝謝你。」
他知道今晚傅呈鈞如約來了。
他知道昨天中午收到的那封發件人是宋見風,附件里是非洲照片壓縮包的郵件,顯然是傅呈鈞要求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