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給李哥打那個電話的,因為我也是後來才發現,原來自己一點也不了解癌症,不知道它發作起來根本沒有規律,隨時都可能發生狀況。」
恰如被疼痛折磨的今夜。
「我現在的身體,恐怕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順利拍完一部電影,需要太多人遷就我,等我……我不想給你們添那麼多麻煩,我甚至沒有什麼表演經驗,不是你們最合適的人選。」
「對不起。」他垂下眼眸,為自己的過失誠懇道歉,「我可能又浪費你們的時間和精力了,是我的錯。」
休息室里很安靜,蘭又嘉沒有去看梅戎青的神情,他已經無力負擔那些計劃之外的斥責或是怒火。
這個漫長難熬的晚上,他過得太累了。
為什麼自己總是做錯事呢?
「另外,即使拋開身體能不能撐住的問題,貿然聯繫李哥的時候,其實我也忘記考慮這件事對整部電影的影響,是我太草率了。」
「如果真的由我來出演主角,等觀眾知道了我的病,是不是會有道德上的爭議?劇組會挨罵,你也會受到指責的,被說不該用這樣的演員,對不對?」
不合時宜的選擇、無法僭越的道德……
他的生命里好像充滿了錯誤。
一次又一次的錯誤。
「梅導,真的很抱歉,我——」
「別說了。」
女導演略顯冷凝的聲音,打斷了他無休無止的負疚。
蘭又嘉輕應了一聲,順從地閉上嘴,眉眼低垂,等待著即將劈頭蓋臉降下的風暴。
可下一秒,他聽見對方異常平靜的問句。
「你想不想演這個角色?」
「……什麼?」
「我問你,你想不想演這個角色。」
良久,空氣里才響起輕而喑啞的拒絕。
蘭又嘉說:「我不能演。」
得到答案的梅戎青忽地笑了起來。
她問:「你知道這個角色的結局是什麼嗎?」
不等眼前人開口回答,她就自言自語似地公布了答案:「他死了。」
傳入耳畔的每一個字節,都無比清晰。
「死在了他一生中最耀眼、最燦爛的時刻。」
話音落地,原本正被窒息海水逐漸吞沒的青年,驀然間抬頭看她。
他看見了一雙此時亮得驚人的眼睛。
和一種不顧一切、璀璨奪目的瘋狂。
一個小時後。
蘭又嘉推開家門,裝飾的屋子一片漆黑,空空蕩蕩,傅呈鈞不在。
他當然不會在這裡。
獨自回來的青年這樣想著,神情沒有什麼變化。
他打開燈,徑直走進房間,脫下穿了一夜的襯衫,光線照耀著白皙光潔的後背,勾勒出那對線條愈發清晰的蝴蝶骨。
這件款式簡單的襯衣其實已經不太合身,如今穿在他身上大了一圈。
可傅呈鈞在某一天說過,它很襯他。
大約是很久以前了。
蘭又嘉將襯衣隨手丟在一旁,從衣帽間裡隨意拿了一件衣服換上,然後翻開自己手機的通訊錄,很快從中找出一個名字。
「趙阿姨嗎?晚上好,我是蘭又嘉,你現在有沒有時間過來一趟?」
「是我,蘭先生啊!你好你好,要做日常保潔嗎?」
「不是,是把家裡徹底收拾乾淨,就像新房子一樣,尤其要把我房間裡的東西丟掉。」
「要大掃除哦?那得做好幾個小時,我這裡有個活還沒結束,等做完再過來可能有點晚了,會影響你們休息……蘭先生,你看明天行不行?你方便的話,明天我一早就過來,可以嗎?」
聽到電話那頭小心翼翼的詢問,蘭又嘉只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下來:「好,那我報一個號碼給你,明天你過來前聯繫他開門,他姓梁。」
他把傅呈鈞助理的聯繫方式給了保潔阿姨。
「好的好的,我記下來了。蘭先生明天是不在家嗎?」
「嗯,我不在,到時候你不用再問我,除了家具和沒拆標籤的新衣服,所有我用過的東西都需要清理,全都拿去丟掉。」
因為不僅是明天,他以後也不會在了。
掛斷電話,蘭又嘉從柜子里翻出了以前常用的行李箱。
十分鐘後,他全部的東西就收拾完畢了。
箱子甚至沒能填滿,裡面只裝了一沓薄薄的衣物,一些證件,和一堆五花八門的藥片。
他餘下的時光不過半年,連冬裝都不一定用得上。
那些不必帶走的物品,明天就會被全部清理走。
沒落下最重要的東西就行。
蘭又嘉合上箱子,仔細檢查了一遍這間住了兩年的房間,確定自己沒有忘記帶走每一板止痛藥。
他如今在吃的那種止痛藥,每次開藥都有規定量,不能多開,因而更不能遺漏浪費。
餘光瞥見了平時放藥的抽屜深處有張被揉成一團的紙,他彎腰拿起來。
是張CT檢查申請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