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他應該會很想要的家。
這個選擇是顯而易見的正確。
搬進新家的那一晚,精疲力盡的青年喘著氣,眼睛很亮地湊上來親他:「晚安。」
零距離的擁抱里,綻開一個個笨拙熱切、柔軟親昵的吻。
剛剛都算是克制結束的傅呈鈞被親得眉峰緊蹙,無奈地捉住他作亂的手,沉著聲音恐嚇他:「你到底想不想睡覺了?」
「想睡覺!不要了。」他目光瀲灩、困意連連地回答完,可又抱著男人不肯撒手,接著說,「晚安。」
向來大膽直白,從不吝嗇說愛的青年,唯獨在這一晚,沒有說愛他,卻說了好多聲晚安。
聽起來格外纏綿動人的晚安。
傅呈鈞被他纏得沒辦法,實在被這一聲聲晚安念得心軟,好不容易等懷裡的人真的睡著了,才起身去浴室,洗冷水澡。
回來時,卻又對上那雙睡意朦朧的眸子,似乎是因為旁邊忽然冷卻的空位置驚醒,正迷迷糊糊地望過來。
「傅先生,你去哪——」
傅呈鈞打斷了這聲透出惴惴不安的提問。
「你還要那麼叫我嗎?」
短暫寂靜後,他看見那雙柔和的杏眼裡驀地綻開一抹幾乎令人忘了呼吸的絢爛笑意。
「……呈鈞,晚安。」
從那天開始,蘭又嘉一直這樣叫他。
一如初見時那抹繾綣難忘的停頓。
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蘭又嘉吃止痛藥。
那盒吃了一半的阿司匹林在抽屜深處落灰過期,直到兩年後的清晨,疼得渾身顫慄的青年翻箱倒櫃地找它。
再到一個月後的今天,被傅呈鈞再次看見,完整想起。
這些早就被自然而然放下的過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中轟然決堤,侵襲了思緒。
此刻獨自站在這間過分安靜的臥室里,男人的指節忽地收緊,將藥盒捏得變了形。
原來蘭又嘉在很久以前就說過他怕疼。
而他……
他漸漸忘記了過去。
才會對蘭又嘉說:你一點也不像怕疼的人。
——「我不愛你了,不想再待在你的身邊,一切都是過去式了。」
這些日子裡總在混沌夢境反覆迴響的話音猶在耳畔。
蘭又嘉說這句話時,聲音平靜而認真。
傅呈鈞終於明白,自那次缺席的生日開始,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蘭又嘉從不撒謊,連恨意都不曾隱藏。
他是真的要離開,或許也是真的不愛了。
儘管任何感情都不可能消失得那麼快,儘管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走的舉動依然怪異矛盾。
但不重要了。
傅呈鈞不再需要知道原因。
他從密密麻麻的回憶里掙脫出來,只覺得窒息。
一種令人幾欲作嘔的窒息。
男人面色極冷,灰綠眼眸里涌動著沉鬱的風暴,難得失態地伸手扯鬆了過分緊繃的襯衣領口。
也鬆開了那盒過期的阿司匹林,將它丟進垃圾桶。
如同丟棄了那份來不及看清便已被拋下的感情。
就到此為止。
變了形的藥盒從半空處墜落,砸進堆滿雜物的垃圾桶,發出一道短促沉悶的響聲。
裡面的雪白紙屑因此飛濺出來。
碎紙片隨氣流飄動,打著轉兒落到地毯上。
傅呈鈞正要走出這間臥室,離開這棟徹底過期的房子,卻在餘光一瞥中,被這堆肆意紛飛的碎紙片攔住了腳步。
一些碎片是空白,一些碎片上是不知所謂的數字和線條。
還有一些碎片上,印有意義明確的冰冷字句。
病歷號……肝膽胰外科……CT薄層掃描……占位性病變……
它們倏忽翻飛,很快便被風拋下,靜靜停泊在男人腳邊。
仿佛一場最小範圍的降雪。
也最觸目驚心的雪。
第27章
京珠電影學院, 男生宿舍。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幾條漆黑的膠帶在內側交叉貼成了米字,橫亘其上, 與風雨暗涌的深夜同色。
時間從23:59跳到了00:00, 新的一天來臨。
現在是六月二十一日,夏至,超強颱風正式登陸京珠的日子。
零點到來,窩在床上打遊戲的孟揚剛刷新了今日任務,本該是埋頭操作的時間, 可他攥著手機點了幾下, 總有些心不在焉。
他猶豫片刻,還是摘掉耳機,伸手撥開了一點床簾, 做賊似的往斜對面望過去。